顧為經耐心的蹲著,他的視線順著小男孩的手指落在展臺上。
小孩子的右手高高的向前伸去,手指過分的瘦小,中指指甲蓋上緣的皮膚沾著一滴灰褐色的墨跡。
他手指的前方,則是一只毛發呈現黑白配色埋頭淦飯吃的大胖貓。
顧為經認出了這是他為城市貓·巴斯托福所創作的幾幅水彩畫稿其中的一張。
t·s·艾略特為每只貓所書寫的長詩中,屬于巴斯托福的那首以“它是一只大胖貓”做為開場,以“巴斯托福是世界上最肥最胖的貓”做為結尾。
看到這首詩的第一眼,顧為經就想到了自家的胖子貍花貓。
城市貓巴斯托夫算不上他所有作品情感最為豐富的貓貓,卻是他筆下最重的一只卡通貓。
這種“重”有兩個含義,除了它物理意義上被畫的最胖以外。
整套作品所有卡通貓的形象里,巴斯托夫身體中所蘊含著肌理最細膩,色彩最豐滿,各種畫面細節最繁復。
它是顧為經所使用的筆觸最多,最為豐富的貓之一。
這只胖的像是吹氣的氣球一樣的貓,也被顧為經像吹氣球一樣,灌注了很多精巧的細節紋理到作品之中。
顧為經看著精巧的水彩畫,又看著孩子的手指。
文學家們在寫作的時候,習慣于用五官、身形、毛發顏色,乃至穿著打扮側面描繪一個人的年歲閱歷。
顧為經很奇怪,為什么沒有人能注意到,不同人的手指之間,往往也有著強烈的區別。
沒準這是獨屬于美術人士的敏感視角。
他在孤兒院里做義工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小孩子的手指和大人手指之間的差別是那么的明顯。
大人的手總是遍布著細細的縱橫紋理和褶皺,它是樹木隨著年齡增長生出的一圈圈的年輪。“年輪”在小孩子的手掌上依然存在,卻細小輕盈的多,縱然是孤兒院里那些臟兮兮的小泥孩的手,也是如此。
它是壯年喬木的紋理和草木花葉上的纖細脈絡的區別。
孩子的手總是給人一種強烈的稚嫩感。
小男孩的手隔著玻璃護罩想要去觸摸自己極精細的水彩畫,在顧為經看來,就像細嫩的草葉試圖乘托住一顆沉甸甸層層雕啄的象牙鬼工球。
這個行為帶來了視覺上的反差感。
他看的懂自己的畫么?他能理解水彩的魔法么?他能理解t·s艾略特的詩歌么。
更抽象一點的形容。
這個幾歲大的小孩子伸出手想要去抓自己的作品,可他真的能夠抱的起畫面里那只貓咪的“重量”么。
不開玩笑的講,小男孩本來就比小姑娘發育的慢一些,年輕母親身邊的男孩看歲數,應該要比茉莉的年歲還小上幾歲。
他也就是剛剛上小學的樣子,真把自家小煤氣罐似的阿旺大王放出來,搞不好能打兩個他。
顧為經有點搞不明白,他想參加雙年展是為了獲獎。
而眼前的父母帶著孩子,友人陪伴著友人,年輕的情侶依偎在一起。他們從城市的各地,甚至是飄洋過海來來到這里,穿行在四周如林的展品之間,到底是為了什么,到底是想要獲得什么。
幾張ins上被人點贊的照片、一段tiktok主頁上的打卡視頻、美好而輕松的回憶。
還是別的什么。
顧為經盯著小孩子的臉,強烈的求知欲向著他的心間涌動,仿佛顧為經變成了小孩子,而對方則是一位學富五車的鑒賞大師,能從眼前的作品中汲取真正的營養,反哺給自己。
“給我講講,你到底在這幅作品里看到了些什么。”
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輕聲說道:“好么?”
求求你了。
顧為經在腦海里說。
“給大哥哥說說?你不是在學校里也學過畫么。”顧為經氣質很不錯,年輕的母親大概也很想讓自家孩子多和他這樣年少有為的青年藝術家交流交流,多培養些藝術情操。
所以她沒有阻攔,反而拍拍孩子的頭,也低聲的鼓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