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堂只是教堂。
雕塑只是雕塑。
圣母像也只是圣母像。
安娜的全部失落便來源于此,聽上去有點怪,可伊蓮娜小姐來到此處的時候,她心中曾期待著些什么,期待著那滴淚水里蘊含的溫度——一種存在于現實又超脫于現實的情感體驗。
這里是教堂,女人心中的期待又無干于宗教。
安娜從來不是什么信徒。
她會去梅涅克修道院尋求啟示的唯一原因僅僅是因為那是她們家的家族習慣。
她會對著獅子戰車上的雅典娜靜思而非對著十字架上的救世主。
那是文化上的歷史傳統、藝術上的審美傳統,而非宗教傳統。
正因如此。
伊蓮娜小姐想要獲得的也是藝術上的情感體驗。
她自己不會期待著此時此刻,什么天上有一道圣光照亮了英國人的教堂,面前的雕塑在一刻瑩瑩發光,或者像丹·布朗著名的里的那樣,追溯達芬奇的油畫上的密碼,最終找到了深埋在塵埃里的歷史寶藏。
《雷雨天的老教堂》就像莫奈的那些大量的教堂油畫一樣。
它們全部都是建筑油畫,風景油畫,而非宗教油畫。
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位伊蓮娜小姐,也絕不會是為了追尋那些東西,來到的這里。
卡拉奶奶從來都應該一個很有叛逆精神的女人。
她就算不像伊蓮娜小姐一樣,從小對教會學校里的很多束縛與陳腐規矩深惡痛絕。
但骯臟一點的推測。
這里可是英國人建的新教教堂。
伊蓮娜家族昔日可是在數百年前,靠著在三十年戰爭里和英國支持的新教徒互相殺的血流成河起家,贏得的爵位和封地。十九世紀末,整個奧匈帝國圍攏在皇室四周的權力階級全部都把天主教徒的身份做為自身統治的合法性來源之一。
伊蓮娜家族的小姐想去當個畫家,和伊蓮娜家族的小姐忽然間便“改換了門庭”。
很難說。
在那個舊時代,哪一個更加讓老伯爵先生想要在狂怒中把女兒抓回來關到地窖里去。
安娜又確實是想要尋寶而來的。
《雷雨天的老教堂》也真的是一張寫著密碼的藏寶圖。
它藏著金燦燦黃金?
當然不,比那更好。
金燦燦的黃金對安娜沒有任何意義。
那里面藏著卡拉奶奶眼中的世界,藏著她無限延伸的色彩之夢,藏著她全部的人生。
這才是安娜真正想要的體驗與珍寶。
因而很容易理解安娜心中此刻的感受——
你期待了很久很久的演出,最后看來只是平平無奇。你在腦海里中被加工的無限絢爛,代表了你對于美的向往和期待的場景,最后發現只是很普通很尋常的老舊場景。
大概所有人便都會有難以克制的空虛和失落涌上心間吧?
女人面對的就是這樣的錯落。
自從來到新加坡后,一切的相遇都帶來了強烈的情緒起伏,《亞洲藝術》上的論文帶給了安娜驚喜,樹懶先生的藝術沙龍里酒井勝子的話讓她感動。昨夜咖啡館里談話,對面的那個人氣的安娜牙癢癢,就差放奧古斯特去咬人。
但這同樣也意味著前所未有的強烈期待。
哦。
順帶一提,那幅讓伊蓮娜小姐丟下策展人唐克斯,在展覽的側廳中佇立良久的《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沒有猜錯的話,藝術家的取景地應該也是這里。
前后一百五十年。
前后兩代伊蓮娜小姐。
前后兩代打動安娜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