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隨意的起意動念,安娜偏偏沉浸在了這個問題之中。
她靜靜的盯著窗外破敗老舊的建筑——“美”死去后的遺骸,被現代工業的蛛網所裹覆住的藝術寶藏。
芝麻開門。
芝麻開門。
她需要一個儀式,一道法令,一個魔法,去喚醒眼前沉舊死去的東西,掃去沉封的蛛網,讓死去尸體重新睜開眼睛。
顧為經是怎么做的呢?
他為什么能在眼前的建筑上萃取出“美”的原素,他有什么獨門秘訣么?
女人對藝術史的了解,她聽說兩百年前,巴黎有大藝術家的工作室會在報紙上刊登求購啟示,他們會委托攝影師在城市各地有趣的建筑前拍攝風景照片,并郵寄到自己的畫室里。
一來是彌補了他們不是實地采景的遺憾。
二來。
早期的照相機照片不夠清晰。
根據攝影師調整的光圈大小和曝光時長的不同,被攝景物會在底片上形成景深明暗都不同的圖像。
不少畫家分外喜歡這樣效果,這是他們感悟美的獨門秘訣。
畫風景畫時擺放一張銀版照片,只取模糊的影子,只取有關“美”的輪廓。
他們想辦法忽視掉會讓畫面不再純凈變得庸碌的斑駁細節,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象加以填充,把自己的感官植根于風景內部。
顧為經也有這樣觀察建筑的小訣竅么?
安娜用沒有扶住杖的那只手牢牢握住茉莉小姑娘的小手,她拉住的是曾觀摩那場年輕人在畫架前進行巫術儀式的旁觀者。
她打開美的鑰匙。
“請你,告訴我,顧為經到底是怎么做的好么?茉莉。”
想要打開身前寶箱的熱切,使得女人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很不尋常的懇求。
求求你了。
請告訴我這個神秘咒語吧。
伊蓮娜小姐在內心中說道。
她自許對于藝術的虔誠少有旁人能企及,也能輕易解讀出別人畫出的含義,卻總是困在畫架之外,找不到把作品中的熱情和身前平庸風景結合到一起的方式。
“顧為經怎么畫那幅風景畫?”
茉莉片刻的愕然。
這個問題似乎考到她了。
她不少次在顧為經和酒井勝子畫畫間小尾巴似的陪伴在旁邊。
怎么畫的畫——
無非也就是擺放一個畫板,拿鉛筆勾線,拿筆刷和顏料在其上涂涂抹抹而已,還有什么多余的呢?
藍裙子的小姑娘猶豫了很久。
她也睜著黑亮的眼睛,望著身前的孤兒院看,最后輕聲的說。
“他?他就是站在這里,抬起頭看,很用心的樣子——”
“嗯。”
安娜點點頭,示意她正在聽。
她溫柔的捏了捏茉莉的手,鼓勵著身邊人繼續說下去。
茉莉卻不再吭聲了。
直到十幾秒鐘以后,一直耐心等待著的女人才意識到,身邊的小姑娘已經闡釋完了她對顧為經畫畫時的印象。
“抬起頭看,很用心的樣子。”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介紹,便是這個小姑娘心中旁觀化丑為美的玄奇巫術后唯一的也是全部的回憶,和身前的這座教堂一般無二的蒼白、庸碌。
女人松開茉莉的手,一言不發。
“對不起。”
茉莉小姑娘輕輕的說道。
“對不起?為什么要道歉,你說的很好啊!”安娜從失落中快速回過神來。
她重新拉住女孩子的手,淺淺的笑了一下用來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