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雜志的刁難,絕非顧為經做做樣子捐張似是而非的假畫就能解決的。
可事情怎么會有這樣的轉折呢?
一方面,父親說的對。
圣公會的一個多世紀以前的教職人員檔案,是非常重量級的材料,卻也非是多么什么堅不可摧的鐵證。
想解釋總是能解釋的。
顧為經要是奔著造假去的,既然能拿出那封傳教士的日記,那么心思夠縝密,事先調查清楚那家老教堂當年都有什么什么人,雖然困難,卻并非做不到的事情。
搞不好那本傳教士的布道日志本來就是真的,寫日志的人和安德森神父也都真實存在,但關于卡洛爾的那幾頁是假的,顧為經玩了手移花接木,改了一頁上去。
就算有這頁檔案,想踩顧為經的方法有很多。
但父親又說的都是狗屁。
因為問題的核心根本就不是這個,不是這份證據證明力的大小。
問題的核心是——
態度。
拿出這樣的材料來,這他媽的壓根就不是想踩顧為經的態度啊!
這個態度可比一萬份狗屁的傳教士日志加起來還重量級。
翻譯翻譯,什么他媽的,叫他媽的驚喜?
崔小明從來不懷疑伊蓮娜小姐撕人的戰斗力。
布朗爵士都想撕就撕。
換成顧為經,一個普攻平a就給秒了,有什么好說的。
問題在于。
他們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油畫》雜志的藝術總監,對這件事,到底抱著什么樣的心思?
崔小明是個超級敏銳的人。
他父親還在那里對這份檔案吹毛求疵呢,崔小明則已經被這個驚喜給直接驚掉了魂……他關注點完全不在這個檔案上。
崔小明又一次想到了初次見面的酒會時,伊蓮娜小姐的表現。
他錯誤的估計了曹軒的態度。
就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性?單純的就是一種猜測……萬一,萬一,人家《油畫》雜志,也跟顧為經是一邊的呢?
那樣的話。
對顧為經來說,真無非就是小贏、中贏,還是特大贏的區別了。
那誰是輸家呢?
崔小明想起他父親塞到紐茲蘭副主編房門下的材料,覺得腹中一陣沒來由絞痛,喉嚨發干,心中壓了一塊大石頭。
前日酒店的套間中。
父親意識到了他正在房間里忙碌,于是輕手輕腳的轉身離開,崔小明則屏息凝神的搭建西斯庭大教堂的最后一層尖塔。
就在他們都以為安然無事的時候。
就在父親轉身打開酒店套間通向外層走廊的一瞬間,隨著室內室外氣壓的微小改變,在細不可察的風中,崔小明桌子搖搖欲墜又即將完工的撲克之塔,傾覆倒塌,變為了繽紛的紙牌雨撒了滿地。
充滿藝術感的一幕,仿佛一則多米諾骨牌式的經典預言——出乎預料而又環環相扣。
阿咯琉斯在還是嬰兒,被母親倒提著身體,沁入冰冷冥河的時候,他不會意識到,幾十年后,半人半神的英雄會因為母親觸碰自己腳踝的溫暖溫度,而被一箭射死在特洛伊的古城之中。魏延穿著全身甲胄,風風火火的掀開五丈原軍帳的門簾的時候,也不會能想到,他所帶起的風,將會隨手熄滅綿延四百余年的大漢王朝的最后一絲余燼殘火。
在藝術式的想象里,神明或者帝國的命運興衰,往往被容納進了一個細小的舉動里……人們把世界裝進了掌上的微縮水晶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