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一個官員進了屋。胖子作為長官,吩咐了幾句便走了,臨走時還不忘對赫爾岑親切地點點頭,順便用手指按了按嘴唇,暗示他千萬不要說什么。
而在這之后,赫爾岑感受到的就只剩如冬日寒風般冷酷的惡意了。
“只有坦白認罪才能得到從寬發落。是無罪釋放,還是送往博布魯伊斯克,送往高加索——這取決于您本人。”這是警察總監齊恩斯基的恫嚇。
“在沙皇任命的官員面前,不講真話是罪孽,隱瞞真相也對您不利,要知道上帝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的。”這是莫斯科總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讓他在十字架前立誓后的審訊詞。
“堅持一句話不說對您毫無益處,只會不斷加重您的罪責。實話告訴您吧,您的那些朋友,以奧加遼夫為首的年輕人們都已經招供了。順帶一提,沙皇陛下正打算親臨莫斯科,看在您父親的顏面上,如果您現在承認錯誤,我會考慮把您的名字排在悔過名單的頭一個,替您爭取戴罪立功的機會。”曾經將赫爾岑的多位同學送往高加索服役的憲兵司令沃爾科夫如是說。
但是對于赫爾岑來說,這些審訊還不是最難熬的。
在審訊委員會,即便是睡著的時候,耳邊充斥的也全是審問、告密和挨戶搜查的報告,低語聲背后隱藏著的是莫斯科警察的密謀策劃,囚犯的呻吟嘆息,憲兵的馬刺和烏拉爾哥薩克的軍刀的撞擊聲……
莫斯科的夜裹著鐵銹味的寒氣,羈押室書桌上的油燈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赫爾岑裹緊身上的粗呢毯子,盯著擺在室內的炭火盆直勾勾的發愣,他的耳邊盡是走廊盡頭傳來馬刺撞擊石板的聲響,安靜又吵鬧的環境和沉重的心事攪在一起,弄得他無法入眠。
吱呀呀,負責看守赫爾岑的拉爾夫警官推開門,帶進了一陣雪松的氣息。
他趁著門廊前巡視的軍士們不注意,佝僂著背擠進牢房,羊皮襖蹭下的墻灰簌簌地落在面包渣上。
拉爾夫摘下結霜的三角帽,露出凍得通紅的酒糟鼻,活像菜市場退了毛的鵝頭。
這個總是用圍巾遮住半張臉的看守熟門熟路的將錫制水壺放在炭盆上,銅鑰匙串在腰際叮當作響。
他蹲下來撥弄炭火的動作總會讓赫爾岑想起莫斯科河畔的漁夫——那些在冰窟窿前等待鱒魚上鉤的沉默身影。
赫爾岑翻身坐起伸了個懶腰:“您又來烤火了?”
“您老別介意。這鬼天氣真冷,不是嗎?”拉爾夫嘟囔著:“明明都謝肉節都過去一個月了,可您瞧莫斯科,哪里看得見半點春天的影子?”
“今天晚上是誰值班?舒賓斯基?”
拉爾夫擺了擺他那紅姜一般的手掌:“您放心,大人物們一個都不在,要不然我哪兒敢上您這兒同您臥談?”
“臥談?”赫爾岑沒忍住笑:“你從哪兒學來了這么個雅詞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羅馬貴族呢。”
炭火盆里的錫水壺開始嘶鳴,拉爾夫從大衣內袋掏出個粗陶杯,倒上混著松針的廉價茶葉:“羅馬貴族?我可不想當什么貴族,至少這兩天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