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警察總署的走廊像一條被磚石封印的伏爾加河,開春后的天氣雖然暖和了不少,但卻沒讓這處莫斯科人最畏懼的場所陽光明媚,潮濕的霉斑在石灰墻上洇出西伯利亞苔原般的紋路。
亞瑟踩著咯吱作響的松木地板前行時,恍惚聽見了流放犯的鐐銬在冰面上拖曳的聲響——直到他發現那不過是哥薩克和憲兵們馬刺磕碰產生的聲音。
兩個背卡賓槍的憲兵在走廊末端的門前踱來踱去,亞瑟向他們出示外交護照后,兩個憲兵先是抬手敬了個禮,旋即把他帶到了一間辦公室內。
寬敞的辦公室內熱火朝天的忙活著,十七個藍制服文員在橡木桌間蠕動,他們的后背彎成問號狀,羽毛筆刮擦羊皮紙的沙沙聲讓人想起蟑螂啃食圣餅。
亞瑟剛在鑲銅釘的皮革椅上落座,就目睹了一場莊嚴的文書遷徙——三名禿頂的九等文官抱著半人高的案卷,以復活節舉圣像的虔誠姿態,將文件從“未登記”鐵柜搬運到“已登記”橡木箱,而這兩個箱子的直線距離不過三英尺。
至于那位負責督管辦公室工作的值班軍官,他正殷勤的擦拭著胸前閃閃發亮的勛章,看他那動作,簡直和圣像畫師在復活節前夜給圣母袍裾補金漆一模一樣。
憲兵向值班軍官交代完情況后,頭戴鋼盔、全副戎裝的值班軍官,趕忙站起身招待這位尊貴無比的稀客。
“請用茶,閣下。”值班軍官的指甲在杯沿敲出教堂的晨鐘節奏:“這是上好的卡拉恰伊紅茶,雖然去年稅務稽查時發現茶商往里頭摻了樺樹茸,但您放心,這杯里面絕對沒有……”
“阿嚏!”
值班軍官的俏皮話還沒說完便被某個打噴嚏的文書打斷,他狠狠地瞪了眼那個不合時宜的文書,后者立刻把噴嚏憋成了鵝毛筆折斷的脆響。
值班軍官看見亞瑟拿著煙斗,轉而建議他不妨抽一會兒煙,并頗為不好意思的向他致歉:“您真是太客氣了,確認新證詞這種小事,您派手下的聽差來警局遞個話,我們自然會派警官上門拜訪,怎勞您親自跑一趟呢?”
亞瑟的煙斗灰落在《警務人員道德守則》的封皮上,驚醒了趴在第五條“禁止收受賄賂”旁凍得直哆嗦的綠頭蒼蠅。這位在寒冷季節里不常見到的生靈振翅飛向貼著“緊急”標簽的文件堆,卻在半途被黏在《沙皇陛下最新訓令》的蜜漬封面上,這不幸的蒼蠅還沒發覺,這份前兩天剛剛掛上的公告側面涂的膠水至今未干。
亞瑟放下煙斗,微微搖頭道:“不打緊,我現在的傷情比剛受到襲擊那會兒已經大為好轉。醫生也建議我應該適當的加強運動,這有助于血液的流通和身體的恢復。”
亞瑟可以這么說,但值班軍官卻不敢把他的話當真了。
誰不知道前幾天這位英國外交官做個筆錄,都是總座齊恩斯基專門請到宅邸里好煙好茶供著,慢條斯理的耐心問了一上午?
“既然您這么說,那咱們就盡量快點結束,別耽誤了您今天的后續安排。來,勞駕您先確認這份新證詞。”值班軍官遞來的文件散發著腌黃瓜和火漆的混合氣息:“第八位證人說暴徒長著保加爾人的顴骨,但第九位堅持認為是茨岡人的卷發……”
值班軍官的尾音突然卡在了喉嚨里,辦公室鑲銅釘的橡木門被猛然撞開,舒賓斯基上校裹挾著伏特加與煙草的氣息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