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亞瑟的經驗,凡是在2點30到5點之間出現在咖啡攤的女人,有九成的可能性是流鶯,當然了,流鶯這種文縐縐的說法是議會專用的。在咖啡攤上,大伙兒通常把她們稱作“不幸的女孩兒”。
另一種比較容易辨認的潛在犯罪者則是醉鬼,兩點半到五點同樣是他們出沒的時間段。
但是相較于醉鬼,亞瑟還是更喜歡與“不幸的女孩兒”們打交道,因為前者明顯比后者更具危險性,酒精常常會使得那幫五大三粗的漢子失去基本的判斷力,進而使得他們突發奇想,腦袋里突然蹦出些諸如公然襲警之類的蠢主意。
亞瑟剛入職蘇格蘭場時就曾經吃過一次虧,如果那次不是他跑得快,說不準就得被那幾個醉鬼拿凳子狠狠地揍一頓了。
自那以后,亞瑟每次夜晚出勤必定要隨身攜帶警官刀,畢竟你和醉鬼是沒辦法講道理的。
回憶起幾年前的蘇格蘭場夜巡經歷,亞瑟能記得起的事情不算太多,因為那時候大部分情況下,他都是想著趕緊吃完早餐回家倒頭大睡,完全沒有心情欣賞路邊的風景。
因為哪怕是街頭散步,讓你連續走上十四個小時,也足以殺死你想做其他事的念頭。
那個時候,亞瑟最羨慕的就是那群在金融城工作的辦事員了。
大約早上七點鐘,你就可以看見一群套著豆綠色、橘黃色和玫瑰粉色手套,穿著深紅色的背帶和繡著大麗花的襯衫,別著萬花筒式的襯衫裝飾扣的年輕職員們在大街上經過,他們從薩默斯、卡姆登、伊斯林頓和本頓維爾等地區涌入金融城、法院街和律師會館。
而這些年輕職員的前輩們,那群中年辦事員則大多戴著白色領巾、身著黑色外套穩步前進,只不過在亞瑟的眼里,這幫中年人要遠比年輕人更虛偽,他們明明認識迎面走來的每一個人,因為除了周日以外,過去的20年里他們每天都能見面,但是這幫中年人卻從來不會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連一聲早安都不問候。
亞瑟腦袋里胡思亂想,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僅僅是在咖啡攤上坐了一會兒,他就又從不可一世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迅速變回那個滿腹牢騷的倫敦小市民了。
亞瑟剛把茶杯擱下,帳篷門簾忽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探了進來,緊接著鉆進來一位身形纖瘦、神色緊張的男人。
來人一身灰色呢大衣,鼻梁上掛著一副圓框眼鏡,帽檐壓得極低,像是擔心被人認出來似的。
他的腳步非常輕,卻又顯得極不自在,眼神飛快地掃過帳篷里的人,一邊開口便是一陣低聲的抱怨:“天殺的!你到底為什么非得挑這種地方、這種時間見面?凌晨四點,街頭攤子,我剛才差點被一個醉漢吐了一身!”
亞瑟朝他身邊的凳子一指,懶洋洋地回應道:“這還不是為了照顧你嗎?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歡喧鬧和舒服。坐吧,這里是倫敦最自由的地方。沒有考官,沒有主教,沒有聽眾,沒有學院理事會,更沒有蘇格蘭場探員,最多有一個前任的。”
惠斯通警惕地掃了一眼鄰桌那幾個打著盹的顧客,又看了眼炭爐邊蜷在一起取暖的幾條狗,終于小心地坐下了。
他的手始終緊張地扣在自己的拐杖頭上,好像這不是什么走路用的工具,而是一根能在社交場合撐起自信心的支柱:“我……我以為你會約我去俱樂部,至少是書店、編輯部,或者,哪怕你約我是郵局見面呢。”
“放心,你在他們眼里頂多是個來買‘不幸女孩兒’香水樣本的化學家。”
“亞瑟!”
亞瑟朝攤主招手道:“再來兩杯紅茶,兩份兩薄。”
“我不餓!”
“誰說這是給你點的了?我今天胃口好。”
惠斯通吹胡子瞪眼道:“你大清早把我叫出來,這是打算連一份早飯都不請我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