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后一步,長廊上做開幕演講的發言者隨即上前。
不是貴族,不是教士,不是墨爾本子爵或者羅伯特·皮爾爵士,而是一位年輕、穿著剪裁合體長外套的下院議員——本杰明·迪斯雷利。
他站上演講臺,沒有帶稿子,更沒有設置提詞板,只有一只左手輕輕搭在講臺邊緣。
“先生們,女士們!諸位,不列顛的同胞們!”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我們今日站在此處,并非為了夸耀什么政策、辯護某個黨派,甚至也不是為了爭奪演講席上那份可憐的光環。而是為了致敬一位沒有頭銜、沒有勛章、也沒有選區的不列顛人——羅伯特·卡利警官!”
僅僅一句話,迪斯雷利便讓微微嘈雜的會場歸于平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位“為卡利一家募捐活動”的發起者身上。
“卡利先生沒有發表過任何演說,更未曾撰寫哪怕一句關于國家規劃的備忘錄,他不會在晚間社交場合遞出印著金邊的名片,也不會在議會走廊里以‘大人物的憂慮’的態度庸人自擾。他甚至沒有進過議會,但他,卻為了議會所保護的人民而死!”
聽到這里,女士們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淚,而緊鄰著卡利夫人的肯特公爵夫人則輕聲寬慰著這位與她同病相憐的可憐婦女。
迪斯雷利揮舞著右臂:“這是一位我們曾試圖看不見的英國人,然而他的行為卻讓我們不得不喚醒對于他的回憶。有時候我在想,我們為何要在大理石下紀念某些人物,卻對那些血跡還未風干、名字尚未寫入史書的普通人集體失語?羅伯特·卡利就是這樣一位無名者,可正是因為有他這樣的人,倫敦才沒有在混亂中失序!帝國才沒有在夜色中潰爛!”
蘇格蘭場警官方陣中的不少人默默挺直了背,有人不自覺地捏緊了帽檐,還有的人正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左臂上纏著的黑緞臂章。
迪斯雷利在演講臺上踱步:“卡利警長的死,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夜晚。那是兩年前,同樣是一個雨夜,倫敦尚未從改革的激辯中走出,暴動悄然蔓延到了黑暗的街角。我的一位親密的友人,同樣的盡忠職守,同樣的在一片混亂中倒下。那一夜,我曾懷疑他是否還能醒來。然而今晚,我知道卡利警官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這不是簡單的巧合。這是命運在用相同的劇本警示我們:當國家最需要冷靜和秩序時,承擔代價的不是我們這些坐在紅木椅上的人,而是那些站在瓦礫廢墟后不曾后退的英雄。
是的,卡利死了!他死在一個沒有炮火卻充滿憤怒的夜晚。他不是倒在敵人的火槍之下,而是倒在我們自身的裂痕之間!那個夜晚的倫敦,不需要火器,憤怒本身就是燃料!不需要敵人,同胞本身就是挑戰!
他本可以退下,蘇格蘭場的命令上沒有讓他死這一條,而他的職責也不要求他去死!他只是看著混亂,看著暴力,看著每一個可以逃走的機會,然后留了下來。這,諸位,這不是英雄主義,這是國家責任感的最高表現!”
迪斯雷利說到此處,語調驟然一頓。
現場掌聲頓時如雷鳴般響起,然而,這位猶太青年卻并沒有享受沐浴在掌聲中的快感,反倒是出人意料的雙手下壓,示意觀眾們先停一停。
“我必須說:如果我們今日只為羅伯特·卡利低頭默哀一分鐘,明日卻依舊對那些站在街頭、穿著制服、拿著警棍的年輕人視而不見,那我們的哀悼便是虛偽的,我們的眼淚便是矯情的。我并不總是與政府看法一致,但我今日要直言一句:當一個國家對它的守夜人吝嗇記憶時,它離沉睡也就不遠了。
至于那些曾因警棍而抱怨暴力的人,我想提醒一句,倘若你對文明杖有所不滿,那請你務必感謝卡利警官沒有拔槍。他的自我克制,比議會當中某些閣下空口無憑的非暴力演講更加有力!
未來,或許后人會將1834年稱為改革的年份,又或者稱其為重建的開端,但我會記得,這一年我們失去了一位用忠誠、堅守和死亡提醒我們什么是公民責任的男人。
我不認為我們今日所立之碑,能承載他的全部意義。但愿將來某位少年行經此地,看到那塊寫有羅伯特·卡利之名的石板時,會問一句:他是誰?而我們中的某人則會回答:他是那個選擇留下的人。”
說到這里,迪斯雷利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愿你安息,卡利警官,在我們的良知尚未沉睡之前。”
掌聲,經久不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