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未急著開口,只抬手指向窗外那片竹林:“你可愿,為東宮講壇,留下筆墨?”
陸文昭一愣,旋即正色道:“若殿下所言,是記實非飾,是為后世留真,那陸某愿執筆。”
朱瀚微笑:“只為記錄,不為粉飾。字字皆實,句句須真。”
他輕輕一嘆:“他要行仁道,總要有人替他記下途中每一步,讓百年之后,不只記得他是太子,更記得他當過‘講者之友’。”
“你且每日聽講,記言錄事,擇其要者輯成《講壇紀要》。若所記無妄言、無虛飾,便印十本,交予太學藏之。”
陸文昭拱手應諾,心中卻隱有熱流翻涌。
這是筆吏之志最高之任。非著史,非立傳,卻為“今人之心”立一鏡。
朱瀚看他神色,知其已許,不再多言,只道:“竹林書屋旁,有一小閣空置,名曰‘聽梧齋’,你可暫居。”
陸文昭謝過,隨王縝離去。
片刻后,顧清萍從側門而入,輕聲笑道:“你選中此人了?”
朱瀚點頭:“他寫文章,不疾不徐,猶如古琴之聲。這樣的人,筆下有度,不會將人寫得過滿。”
“太子如今需人信任,不是需人稱頌。”
顧清萍眸光微動:“你不怕他寫你?”
朱瀚轉首看她,竟也微微一笑:“他若真寫我,那我也該省省了。”
當日傍晚,講壇散后,竹林之中,人群緩緩散去,唯有朱標仍立于原地,獨自看著石案之上楊復初留下的一句:
“學問如燈,照己亦照人。”
他指尖輕拂過那幾字,像是將之壓入心中。
忽有童聲輕喚:“太子殿下。”
一小童奔來,滿面羞澀,手中捧著一卷紙本:“學生斗膽,今日聽講之后有一疑,不敢于眾前言,只敢托這卷紙請殿下垂閱。”
朱標接過,展開一看,是那童子一頁稚嫩的問策,題曰《何為大公》。
他低頭看完,嘴角微揚,向那小童一揖:“你今日所問,正是太子我日日自問之事。”
他輕聲道:“這紙,我會留著。日后若我不能再答你,你便拿著它去問講壇上每一位先生。”
小童猛然跪地叩首,朱標親自將他扶起:“儒生之禮,在心不在跪。將來你若能講給旁人聽,才是真正還我一個答。”
竹林外,夜色漸深。
朱瀚獨自行走,聽著風穿林影,忽然止步,回首道:“顧清萍。”
女子從一側緩步現身,眉目間帶著一抹如煙溫和。
朱瀚看她片刻,忽而道:“你記得你曾說,我總不言喜怒、不露心思。”
顧清萍笑:“如今也依舊如此。”
朱瀚目光微沉,語聲卻輕:“我今日說一句心話——太子若成,我便心安。”
夜深月白,宮中燈未息,東宮內苑一隅,燭火搖曳如豆,簇簇金黃映得朱瀚眉目更添幾分清峻。
他披了件青灰色常服,獨坐于一張矮案前,指間把玩著一枚墨玉鎮紙,神思未定,似是在沉吟,又似是在靜聽遠方夜禽偶鳴。
忽聽外頭有細碎腳步聲近來,王縝悄然入內,拱手低聲稟道:“殿下,太子未曾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