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日清晨起讀書、午后演策、夜間誦史,東宮之內皆覺氣象一新。
午后時分,朱標著青衫立于書房,眼前幾卷策論攤開,陳希文執筆在旁批注。
“此三卷,俱為民間新進士所寫,皆論學政,然觀點相左。此卷言‘學不入禮,民心易散’,彼卷卻曰‘禮不隨時,則為絆足’。殿下以為孰優?”
朱標指尖在兩卷之間來回,良久不語。
忽而他將兩卷推開,拈起第三卷:“此卷最優。”
陳希文愕然:“此卷不過中規中矩,何為優?”
“因此人寫道:‘今講策者多言治國安民,然不知策之本,乃止人之妄。’”
陳希文恍然:“殿下是以為,策論之初志,應在馭人心?”
朱標笑了:“你還未看透。天下萬策,不為民,不為君,惟為勢。”
“勢?”
“勢起于上,人自順之。策論之所以傳,非其理動人,而是其立足處,有一人可握柄。”
“若策失其勢,便再無人信。”
陳希文愣愣看著朱標,不覺喃喃道:“殿下近來……愈發像王爺了。”
朱標聞言一怔,旋即含笑搖頭:“不,我遠不如王叔看得深。”
正說著,一名內侍小步奔入,低聲道:“啟稟殿下,王爺請您至府中一敘。”
朱標目光一轉,略一沉思,點頭應下。
朱瀚府邸,風竹簌簌,池水輕漣。
朱標著便服而入,府中無人迎接,似乎早知他會自行前來。
沿廊行至內院,只見朱瀚一人坐于石案之旁,桌上攤著一幅舊圖,邊角破損,依稀可見“畿輔”二字。
朱標行禮,朱瀚未答,只道:“你可知‘策’的盡頭是什么?”
朱標坐下,答道:“是權。”
朱瀚笑而不語,片刻后道:“不,是靜。”
“靜?”朱標挑眉。
“對,策之始,為爭一理;策之中,為奪一勢;可策之盡,必歸于靜。”
“譬如百姓,聽你講策,終究還是要種田、打鐵、過日子。朝臣爭論不休,終究是要有人定調。你我之策,也不過是尋一法,使天下得以靜。”
朱標沉思,輕聲道:“皇叔是勸我少言?”
“不。”朱瀚望著他,“我是勸你,慎言。”
“策論可以百家爭鳴,太子不能。你一言不慎,便是傾國。”
朱標點頭:“我明白。王叔喚我來,想必不止于此?”
朱瀚將舊圖一卷,放入一只木盒中,遞與朱標。
“打開看看。”
朱標接過,揭開木盒,一股藥草香撲鼻而來,內中卻無藥,只有幾枚圓形令牌,銀光微閃,每一面皆刻一字:“鶴”“泉”“柳”“藏”。
“這是什么?”他低聲問。
朱瀚淡然道:“這是我在京外所設四所‘策隱所’,名為醫館、義塾,實為搜羅策士、藏才聚謀之地。”
“你說,若將這四所策隱所,與青策堂打通,令杜和、陳希文等人各駐一處,常年講策行法,是否勝于朝中空言百卷?”
朱標大驚:“王叔竟早布此局?!”
朱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太子不是靠爭論贏天下,是靠——讓人相信你講的東西,將來能行得通。”
“這策隱四所,是你話語之根。”
朱標接過令牌,神色前所未有的莊重。
“王叔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