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朱銘就明白了。
走過很長一段棧道,忽然就要爬陡坡,獨輪車不容易推去。
山地馬應該可以,但養馬需要錢糧,累死一匹馬是巨大損失。民夫卻無所謂,只給些口糧,不用給工錢,累死了也不用賠償。
對于茶馬司而言,馬比人命更值錢
有免費人力,為啥要用馬馱
“累死了,歇歇吧”
爬一段山坡,有趕考士子直接躺下,也不管地面臟不臟。
送公文的官差、商販、士子、旅客,都決定停下歇一歇。
唯獨那些運茶的鄉兵和民夫,在押茶官差的催促下,繼續不要命的趕路。稍有動作慢的,就會挨一頓罵,懶著不走必然遭受鞭打。
朱銘坐在山坡,看著一個又一個民夫,從自己面前努力走過。他們的表情再次麻木,仿佛沒有思想的機器。除了眼前的山路,他們眼里也看不到別的。
“民生多艱啊”令孤許不由嘆息。
閔子順說“此吏治敗壞所致,茶馬司的官吏層層克扣,把擔子都壓在民夫身。他們完全可以蓄養川馬運貨的,卻連那點錢也不肯出。”
洋州屬于川陜各路里邊,被茶役騷擾最重的地方。
至官員士紳,下至商賈百姓,皆對此深惡痛絕。利潤都歸于茶馬司,不分給地方半毛錢,卻還要擾亂地方秩序。
可又有什么辦法
茶馬司背后站著蔡京,又跟西北邊軍攪得很深,每年能夠撈到無數錢財。茶馬司的一個小官,就敢對地方知州呼來喝去。
棄船步行的第一天,運茶隊伍就走得沒影兒了。
又走半日,朱銘望著河面,那已經不是暗礁了,零零散散的礁石肉眼可見,體型稍大的船根本別想通過。
朱銘沿途觀察山川地形,此刻問李含章“三郎,諸葛武侯當年兵出斜谷,是怎么從這里用流馬運糧的”
“可能只是以訛傳訛,三國志不一定準確。”李含章說。
朱銘猜測道“有沒有可能,流馬是一種水陸皆可通行的舟車。棧道或道路平穩時,推著車利用輪子前進。翻山越嶺時,卸下車輪,改車為舟,由纖夫拉著前進,只需在部分路段,修筑拉纖棧道即可。這里大船不能通行,小舟卻很容易。”
李含章想了想“也有這個可能。”
傍晚,便在山中休息。
陳淵盤腿坐在朱銘身邊,其余應考士子也圍過來。
陳淵問道“大郎昨日所言知行合一,此亦善也。可如果此人所思所想,皆為惡念,知行合一豈非害人害己”
“所以要先致良知。”朱銘說。
陳淵搖頭“孟子言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如此說來,良知可不慮而知,是先天所有,而非后天求得。這番話,與格物致知有沖突。格物所致的知,并非孟子所言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