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元璋來說,第一時間心態略有一些復雜。
兄弟因病而死,壯志未酬,何其憾也?竟能說是被他謀害。
劉基被害亡身,反稱善終,何其諷也?后人似對洪武多成見。
淮西二十四將當中,若真說能以性命相托者,對朱元璋來說首推徐達。
即便是再退一步說,胡元尚未掃滅呢,哪有自斷臂膀的道理?
此等不值一哂的風聞竟被認真記于書中,并且從這后輩的說法來看相信的人還不少,再聯系后世說劉基即便真是被毒死的也是善終,朱元璋直接想到的便是:
洪武年的后半截究竟發生了什么?竟能使得洪武之后的大明文人竟相信這種不值一哂的風言風語?
而這個疑問,似乎最后那一句話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這后輩方才說李善長壽至七十七,但現在看來乃是七十七歲時被論罪處死。
但這短短一句話所蕩起的風波顯然又沒那么簡單。
后世每每說開大明國之勛貴必言洪武三年的大封賞,而對華蓋殿當中所有人來說,洪武三年之事過去也就十年,這等大事還稱得上是歷歷在目。
所封賞當中最貴者無疑是六公,而六公排座次時,李善長更是力壓當時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徐達,列為六公之首,推為勛貴第一。
故而朱元璋略微緩過神之后心中蹦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
咱竟會誅殺李善長?
緊接著便是第二個疑問:
李善長因何罪被咱誅殺?
這個問題,有許多答案能供他猜測,但有一條脈絡,朱元璋是記得的。
免死鐵券被后輩特意提過,甚至還專門說過李善長鐵券之優容,再合鐵榜之律,明天子心下已隱隱有了一點猜想。
從朱標視角看去,他能清晰看到父親神色的變化,從一開始慨嘆,到隨后的若有所思,再到眼下已隱隱有盛怒之色轉向大司憲質問:
“韓國公可有教咱的?”
朱標跟著轉頭,但一時間卻有些訝然了。
李善長他當然不陌生,老爹曾不止一次的說起過自滁州起就仰賴這位“蕭何”頗多,不僅與他說,還在賜宴上說,對著百官說,更是對著李善長說過。
從時間上來說,李善長是胡元的至正十四年投老爹帳下,自己這個皇太子則是至正十五年才出生的,可以說李善長是看著他長大的。
這位長者,對上處變不驚有良相之風,對下疾言厲色如暴風驟雨,而無論對上還是對下都不缺的那一份胸有成竹的態度,脊背筆挺頭顱高昂。
而此刻這位長者腦袋垂了下去,肩膀也垮塌了三分,面對老爹那聲若雷霆的質問似乎顫了顫,最終從滿是苦色的臉上擠出了個苦笑的神色,主動伸手解開頭冠抱在手里:
“罪臣愿自白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