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她母親顧蘭介先醒悟過來,回身對著鄭海珠,和顏悅色中摻了幾分贊賞的意味,說道“鄭姑娘,怪不得方才一路過來,阿珍粘著你,你兩個很投緣的樣子。”
韓希孟從來就有幾分金馬大刀的性子,聽別個夸自己屋里的侍女,也不假謙虛,大大方方道“徐少奶奶,白樂天說,相識雖新有故情,阿珠和珍妹妹能一見如故,也是因為她兩個腦瓜子都靈氣。”
鄭海珠忙俯身道“奶奶和小姐謬贊,是蕙珍小姐虔誠又聰慧,短短數語就讓我明白,aterdei與觀世音菩薩一樣,都是慈悲救難的女神仙,我才不揣冒昧,混說幾句。”
小蕙珍實則早就對飯桌上幾個顧家嬸子無趣的對話厭煩了,恰逮了這個機會,站起來對著上座的繆氏,恭敬道“阿太,蕙珍已將飯菜都吃完了,沒有浪費。可否請阿太允許蕙珍離席,向鄭姑娘再討教討教丹青功夫我和姆媽,要給教會繡一些掛畫。”
繆老太太呵呵一樂“去吧小丫頭。阿太也給你們支個招,你和鄭姑娘琢磨琢磨,怎生在那十字架周圍,再畫上五谷雜糧,對了,別忘了,還有你爺爺引種到松江來的甘薯。民以食為天,誰給老百姓吃飽肚子,老百姓就信誰。”
鶴鳴樓這樣只接待城中官紳及女眷的高級食府,最曉得客人們的習慣,因而在主樓東邊,還辟出一間雅閣。
小軒窗外蕉葉芙蓉、假山秀石,屋內則布置成書房模樣,長幾、筆墨、宣紙、顏料一應俱全,供客人們吟詩作對、舞文弄墨。
鄭海珠在案幾上鋪開紙。
興致勃勃的小蕙珍,則將磨好的墨的硯臺移到她面前,然后跪到圓幾上,盯著宣紙。
鄭海珠側頭看她,覺得小姑娘瞪著兩個圓眼睛,腮幫子鼓鼓的,又萌又機靈,不由想起前世在現代,自己養的兩只貓咪。那些文思枯竭、交不了稿子、爆不了更的夜晚,兩只貓就這般一左一右陪在自己身邊,瞅著鍵盤或者屏幕,加油鼓勁似的。
不過此刻,鄭海珠沒有上輩子卡文的痛苦感覺,而是下筆如有神。
寄托靈魂的這具原身,留著女紅與丹青的手指肌肉記憶,鄭海珠從漳州龍溪縣醒來的頭幾天,就發現自己能畫工筆線稿,和當地織漳絨的畫本師傅,不差太多。而自己擁有一個現代人關于中外美術史知識的積累,以及開闊發散的思維,則大大加持了這個原本簡單的金手指。
韓希孟鉆研日本浮世繪的那幾日,鄭海珠毫不猶豫地給女主人畫出一幅減配版的葛飾北齋鳳凰。
葛飾北齋是一百多年后的日本浮世繪畫家,此世的明代人也好、東瀛人也罷,自然都不曉得。韓希孟從未見過那樣與眾不同的鳳凰,又有形,又無形,看鳳不是鳳,飄渺渾沌中,驚喜中盤究起來,鄭海珠只說白日里看久了幾幅倭畫,夜間夢到一些輪廓,添上對小姐擅長的亂針繡的理解,便成就鳳凰畫稿。
一旦觸類旁通,思維便打開了局面,現下對于天主教畫作與繡品的構思,也是如此。
即使沒有繆老太太和顧蘭介的鼓勵,鄭海珠也堅信,將徐光啟信奉的洋教,在宣傳物料上進行本土化,是可行的。
因為真實的歷史中,后世不少出土畫卷、書籍顯示,明末清初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播,大量借鑒了本土宗教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