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清末可以做到,明末為什么做不到
明末中國的人文素養、開放心態,以及對于西來科學的接受度,本就更接近現代。
姚氏帶著鄭海珠巡視完,在蕉園中的會客廳飲了杯茶,學校的管事曹敬亭來請。
“鄭姑娘,姚先生,守寬帶著貴客,已往北園藏書樓去了。”
姚氏問道“阿珠,可是你說的那位宜興才俊”
鄭海珠放下茶盞“正是,走,去見見。”
北園,藏書樓。
鄭守寬手中摩挲著一把紫砂壺,目光卻始終放在立于書架前的青年公子身上。
姑姑前些時日從月港回來后,聽說紹興的兩位張公子元宵節后就將承諾的藏書送到了,立時就打發自己去宜興做一樁事。
鄭守寬已經十三歲了,再是崇拜姑姑,也要先問清原由。
起先,姑姑鄭海珠的說法,令鄭守寬將信將疑,覺得有些力亂怪神的意思。
不料到了宜興,按著姑姑的指點尋上門去,竟真有那么一個人,一聽自己將幾本藏書的名字說了,那人便爽快地坐船來到松江。
此刻,那位被請來的青年公子,面上的神態,教鄭守寬想起一句俗語老鼠掉進米缸里。
恰這時,樓梯聲響,鄭海珠和姚氏款步上到書閣中。
“我姑姑和姚先生到了。”鄭守寬笑著站起來。
青年公子也轉過身,準備見禮,手上攏著一本唐順之的武編。
鄭海珠乍見他真人,果如正史所載,面似冠玉,頎長瘦削,一派書生模樣。
她上前問道“足下可是盧公子”
那人本以為,鄭守寬口中的“姑姑”既有書院這般產業,又為朝廷出面公販,定是位威嚴長者,不曾想,眼前女子看起來只比自己大三四歲不說,姣好的面龐上也沒有半分凌厲逼人之氣。
男子從怔忡之意中醒來,忙作揖道“在下宜興張渚鎮,盧象升,見過姑,姑”
他原準備跟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鄭守寬一起,敬稱一句“姑姑”的,但對著這樣一張青春的面孔,哪里還好意思叫得出來。
只得改口為“姑娘”,繼而卻是不知為何,竟覺著雙頰微熱,有些局促。
鄭海珠則大大方方地向盧象升引薦了姚氏,又命侄兒將送給黃尊素的紫砂壺交予姚氏。
然后,她才細訴道“盧公子,我雖為女子,機緣巧合,結識的友人,頗多武將豪杰。當初紹興張氏欲贈書時,我便向他們討要各樣兵書,不只為獵奇,更因慮及,如今遼東建州女真酋長自立為王,恐怕已不是我大明癬疥之患,后輩們也當多讀兵法。未曾想,連續數晚夢見自己在佘山岳爺爺廟前,岳爺爺對我說,宜興有個村子,乃盧氏一族世居之所,族人文武兼顧,族內有位叫盧象升的公子,特別愛研習神樞鬼藏,你不妨請他來讀這些兵書。”
鄭海珠說到此,走到書閣窗邊憑幾上所供的岳飛像面前,拜一拜,才又轉向盧象升,語調沉緩道“此番緣由,想必我侄兒去請公子時,已言明,但今日,我仍要在岳爺爺跟前,再說一遍,好教岳爺爺知曉,我們這些后人,敬他信他,將他說的每樁事,都謹遵謹記。”
這番寫起來神神叨叨的文案,鄭海珠在從月港回來的船上,模擬了好幾遍,早已不會作為一個無神論者而笑場。
此刻當臺詞念出來時,不說演技炸裂、影后附體,也能靠著兩分質樸、三分慷慨、五分虔誠,令懷有神明崇拜和托夢情結的古人們,將自己所言信個八九不離十。
至少捧著兵書的盧象升盧公子,已經報以鄭重肅然的目光回應。
而運作今日這次會面,鄭海珠實則從去年張岱建議設立藏書樓時,就在盤算謀劃了。
任哪一個稍有晚明歷史知識的穿越者,來到萬歷末年,主動選擇在松江扎下根后,將各樣正當時令的大小名人在心里排摸一遍,都不會漏下那位離得并不遠的、天啟年間才會中進士的宜興盧象升吧。
那是一個初看仿佛小鎮做題家、實際文韜武略都不缺的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