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火器發射的炸響聲,沒有刀劍互搏的脆亮聲,但這種鐵蹄逼近的聲音,仿佛一陣陣踩在人的心上,更顯出千鈞一發般的緊張刺激。
雙方近到兩百步了,這樣的距離,其實在須臾間就又縮短了幾十步。
騎兵的對沖,任何一方都不會猶豫。一猶豫,一降速,你或許就會瞬間從石頭變成雞蛋,只有被撞得粉碎的宿命。
二十五歲的皇太極,頭一回感到作為旗主的恐懼。
恐懼來自未知。
對面這支帶著偽裝、從天而降的明軍,無論那奇怪的陣型,還是統一的白桿醒目的鐵槍,都是他在遼東大地上從未見過的。
他已來不及去思考應變之策,他們后面是堅實的撫順城的北墻,不斷有火油倒下,有利箭射下。
皇太極沒有退路,在父親的撤退號令響起之前,他更不能率先逃走。
他只能在獵獵迎風的正白旗下,舉起大刀,沖出中軍,來到騎陣的最前面。
將帥的士氣,就是全軍的士氣。
有少數騎術最精湛、心膽最鎮定的后金騎士,在接近對撞的時刻,依然試圖放箭。
高速飛馳的馬上是不可能用步弓重箭或者弩機的。
那些帶著投機色彩的輕箭,有的打不到沖鋒在前的馬祥麟,偶有三兩枝打到了,因角度與力量,也完全不足以洞穿騎士甲袍、馬頭面罩和馬胸護簾。
進入一百步了
馬祥麟怒吼一聲,端平了銀槍,鉤鐮制式的槍頭,筆直地指向皇太極。
身后的兩千川兵,緊跟著也做出同一姿勢,而他們胯下的戰馬,則敏銳地感受到主人通過雙腿與韁繩發出的指令。
這些駿馬,是秦良玉和馬祥麟去年到京師后,親自選的。近三萬兩銀子,一半用了母子倆的積蓄,一半來自張銓陪嫁給女兒的嫁妝。張鳳儀對紅木家具和古玩珠玉毫無興趣,她眼中的風光排場,就是一支南兵、北馬的精銳騎軍。
九邊軍力衰落,朝廷本就想彷照當年戚繼光客座薊鎮那樣,調忠誠又靠譜的秦家軍來北方。有了馬匹后,去歲初秋時分,秦良玉就分撥了兩千石砫兵,由馬祥麟在山海關訓練,磨合人與馬。
此際,老練的石砫騎士,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膘壯戰馬,以最大的速度,驕傲而義無反顧地,向女真侵略者沖去。
撫順城頭的孫元化,偏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北方那兩股人馬的洪流。
但在最后一刻,他閉上了雙眼。
他沮喪地發現,自己能監看炮彈的軌道與殺傷效果,卻無法直視騎兵接鋒的瞬間。
兩邊都是血肉之軀。
兩邊都帶著與步兵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速度。
那樣高速的對撞,血肉、鎧甲、刀槍,都會像遭到炮擊一樣四散飛起。
人吼、馬嘶,兵器的交碰,都會像驚濤駭浪一樣摧毀心神。
兩邊沖鋒的每一位騎士,從提速的那一刻起,就明白這個結果。
然而,所有人,還有馬,都圓睜雙目地往前沖。
要么過,要么死
那是冷兵器時代暴力的巔峰。
不論以美還是以丑、以浪漫還是以慘烈來看待,騎兵沖鋒,都是男性暴力的巔峰。
終于入耳的轟然巨響,倒底刺激得孫元化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