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歷四十二年算起,自己魂穿到這個世界,已經六年了。
985院校史地所畢業八年,存款八千,大齡未婚,職業不穩定,靠不定期地接稿為生,一度能拿到每千字三百八的結算價,最終因通宵趕稿而猝死,享年三十三歲零三個月又八天。
都說女人如果畏懼三十歲后被罵老女人,就去死一死,因為這樣的話,身邊人便會評論“看那個誰,才三十幾,年輕輕地就死了。”
鄭海珠可以想象得到,在作為現代社會猝死者代表的語境里,恐怕自己已經被燒成灰好幾個禮拜了,依然有人會從各個角度,剖析此女失敗的一生,長吁短嘆。
但這種想象,不過是轉瞬即逝的自嘲。能夠讓一個女兒在長夜難眠的,只有對于年邁父母的掛念。
爸爸媽媽從未用世俗的成功標準,給過自己壓力。他們最常嘮叨的話,也只不過是“少吃外賣,多睡覺。”
不知道他們這六年,是怎么熬的。
鄭海珠將目光轉向海灘的南邊。她記得,到了后世,那里會有許多民宿。有一回,她碰上個厚道的公司,多拿了一千塊稿費,就帶父母,來崇明島住過兩天民宿,爸爸媽媽興致高昂,還在夕陽中跳了一段交誼舞。
“怎么了”
吳邦德走過來,遞給鄭海珠粥和饅頭,一面打量著她的面容問道。
鄭海珠揉了揉眼睛,才接過粥碗,輕描澹寫道“沒啥,島上風大,沙子也多。”
又問“今天熬粥,用了多少米”
吳邦德坐下來,咬一口饅頭道“這些時日,他們都是坐船,不干活,體力費得不大,又有帶的饅頭,所以這一頓粥,半石糧足夠。”
鄭海珠估算道“后頭農忙下地了,百口男丁加十個女人娃娃,每天得小三兩銀子,一個月光吃干飯就得百兩。”
吳邦德道“現在地里還沒收成,年底應能好些。對了,今日我跟著那差役去送禮時,看到縣衙邊就有米行,一問,果然是縣令家親戚開的。每石比松江貴一錢銀子。”
“買,貴二錢也得買,”鄭海珠毫不猶豫道,“還有鹽。回頭你和那個二老爺打個招呼,就說我們會自己試著煮點鹽,畢竟靠海。但絕不運到縣城那邊賣,不會搶了老爺們的生意。”
吳邦德了然,又將確定遼民的班隊頭領、從鎮江戚家軍請教官操練以及挑幾個機靈的進入情報站系統,諸般事宜,與鄭海珠討論一番。
鄭海珠由衷道“一官去日本娶媳婦,守寬管著鎮江商社,過一陣也要成家了,運河招來的那些纖夫倒是很有幾個能頂事,但須隨著月生盯在火炮廠。你,你得在崇明幫我兩年。”
吳邦德仍是平寧表情“我會的。”
說著遞過來一塊紅藍相間的圈絨汗巾“干凈的,是你今日送縣官們的韓家帕子里的。”
鄭海珠有些尷尬。
她原本不是個邋遢的人,只這些年常四處奔波,有些小節,竟做得連男子都不如,比如身上隨時塞著帕子。
估計是自己今天吃兩頓飯時,用袖子擦了好幾回嘴,情報局這位細心的吳局座,實在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