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啊,姜總創建海星那會兒……呵,比現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是沒見著啊,政策消息一換點,那叫一個‘斷崖’!
之前擠破頭的投資人、炒地皮的、搞工程的……跑得比退潮還快!海都一夜之間就空了,街上別人,連條野狗都少見,空的人心里發毛!
那時候,姜總不僅沒跑,反而像撿破爛一樣去‘加倉’?買下隔那個早就臭了、爛了的破倉庫!翻修、租賃海域、開設養殖場……那么多錢砸下去,看得人著實驚訝……外人只當她是被套牢了不甘心,是傻子。可咱們這些留下來的人心里明白!那會兒,多少靠著碼頭和倉庫吃飯的本地人,被這場風浪拍暈在岸上?
投資商跑了,工作沒了,賣地的錢要么花了要么也快見底了……日子是真過不下去!姜總這時候盤下倉庫,注冊公司,招工……雖然工資不高,好歹給了上百個家庭一條活路、一口飯吃啊!”
他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一點微光:“海星……這個名字,聽著,但在當時,它就是這片‘鬼城’里唯一的燈!她的投資,在大家眼里是‘不是什么好方案’,卻實實在在穩住了人心,也真真地……緩了一大片人的經濟壓力!大伙兒心里是念著她的好的!
結果呢?誰能想到?五六年了吧?姜總她……她當年能頂著風浪把船開進來,怎么……怎么就突然撒手不管讓船沉了呢?她潮水會回來?……可就算潮水真的回來了……咱們這艘船……這艘她親手扎下來、又親手撂下的船……又有時間能等到她么?”
雷然張了張嘴,不出話來。
他是十年前加入公司的,作為早早去帝都漂流的海都人,他能力強,在那邊發展很不錯。奈何家里連著走了幾位長輩,剩下一位老父親死活要守在海都。
他孝順,實在沒招了,才決定回來發展。
當時海星公司招人,他被姜總看重,力排眾議地當上了經理。
為了這份信任,他耗盡了十年心力,將在帝都練就的本領,澆灌于這片海墟。
理清賬目、優化養殖、在政策寒冬中硬生生撕開銷售裂縫,他如舵手般在市場風浪中穩住公司,凝聚起不愿離開的員工……靠著倔強與奉獻,在姜總單方面斷聯后,硬是強撐了六年……
然而現在……
老張頭心疼道:“雷……沒有你,海星撐不到今天……我們都看在眼里。”
他的聲音像一把鈍刀,聲音帶著一種瀕死般絕望,切割著雷然緊繃的神經。
“可是雷啊……咱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銀行貸款、養殖賬目、員工工資這些咱們都可以先撇開不談,但海域使用權難道能等人么?!我記得清清楚楚……租賃的使用年限就到今年!
現在續期要錢,要大把的錢,還要重新審批,更別提海洋局的評估,各項資質的打點都需要錢……姜總她……她人呢?!她當年為了這塊地下的血本,眼看……就要變成一張廢紙了!
……她人呢?!
絕望的詰問在死寂的辦公室里嗡嗡作響,像一根針,扎破了雷然最后強撐的氣球。
王紅著眼睛,聲音哽咽:“雷經理,我知道你盡力了……可我們……我們耗不起了!養殖場的人昨天悄悄問我,已經四個月沒發工資了,他家里急著用錢……我……我答不上來啊……”
雷然靠在冰冷的桌沿,手指深深掐進掌心,喉嚨干澀得發痛,“你們呢?都想走了?”
沒人直接回答。
沉默卻比任何言語都有力!
最終,是老李艱難地開口:“雷,大家……都拖不起了。老婆孩子要吃飯,家里老人要看病……海星……海星……我很感激姜總當年能……但現在……”
“別了,我都明白。”雷然剛開口,手機突然尖銳地響起,屏幕上跳動著“張律師”的名字,讓他心頭一沉。
接通電話,張律師的聲音顯得冰冷又格式化。
“雷經理,宏鑫飼料廠、大洋冷鏈物流、還有幾家你們以前的合作公司,聯合起來,用債權人的身份,以海星公司‘明顯缺乏清償能力、且無法清償到期債務’為由,向海都中院提交了破產清算申請。法院已經受理立案,三日后舉行第一次聽證,文件馬上會送達公司。作為公司目前負責人,你需要……”
后面的話,雷然一個字也沒聽清。
“破產……清算?”他喃喃重復,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壓垮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是的。債權人申請,無需債務人同意。一旦受理,公司將由管理人接管……”
手機從雷然手中滑,“啪”地一聲掉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
那聲音不大,卻像驚雷炸響在每個人心頭。
債主告了。
公司可以被破產了。
他想點什么,嗓子仿佛被灌滿了海水,又咸又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