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納寧真希望自己相信這話。然而比起辛的安慰之詞,他可悲地更信任這家伙的判斷力。事到如今,“證據”仿佛傭兵遞給他一根稻草,并要他借此脫離懷疑的泥潭,說服自己大家從來都是這樣過著糊涂日子。可我還能怎樣?
“香豆鎮的霜露之家。”他念出這個名字,“是小夜谷自救會的遺留。他們不會背叛我,即便他們真這么做了,即便他們很可能無意間向某人透露了些消息……也無傷大雅。我沒上絞架,也得知了軍團的變化。此事無需再提。”
傭兵不依不饒。“你不能信任每個同胞,伯寧。”他指出,“人們出賣你時不會考慮那么多,他們不是你,沒有王國需要拯救。你得意識到,除了同類火種,他們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連火種都不一樣!”布雷納寧再也無法忍耐,“但我依然信任你,不是么?你用行動取信于我,辛。霜露之家的背叛也該用確據來證實。最起碼,我們同胞還能感受到彼此的情緒。”
他甚至予以反擊。“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瞧,你能從鐵爪城人身上得到什么?你憑什么要管這些人的死活?他們并沒要求你。”
辛似乎被問住了。他望一眼城門,神色難以捉摸。歌人塔的火焰跨越半個城市,映在他的褐色眼睛里。布雷納寧以為他心中升起的是短暫的同情,是對無辜者的憐憫,以這一路上對他的了解,辛一定會這樣想。
然而這傭兵再次出乎了預料。“出于恐懼。”
“恐懼?”
“先民時期,邪龍溫瑟斯龐帶著地獄的惡魔降臨,奧雷尼亞帝國的統治如沙筑的城堡,一夕毀滅。但諾克斯所有生靈有勇氣團結起來,面對遮天的龍翼。”辛對他說,“諸神是慈悲的,但凡人不是神,伯寧。他們不是為死人,而是為生者。活人因恐懼而集結,因恐懼而祈禱,因恐懼而勝利。”
因恐懼而團結?布雷納寧真想大笑。他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諾克斯傭兵和大多數冒險者不相同,對他所知的事物總有套歪理邪說,教人難以辯駁。而遇到不知情的事,此人便立刻偃旗息鼓,從不多說半句。
布雷納寧知道他為什么會說這種話。人們就是會對未知的領域保持敬畏之心,連辛也不例外。說到底,他只是冒險者而已。
“你錯了。”他告訴這小子,“戰爭與凡人無關。圣米倫德大同盟的勝利是因為他們有勝利者,有維隆卡。”
爭執就此中止。自那以后,辛再沒有過異議。當布雷納寧邀請他加入光復結社時,傭兵也沒有拒絕。或許是因為諾克斯傭兵團所在的南國即將成為拜恩領土,他的出身也無關緊要了罷。
他們按布雷納寧的計劃,趕往瓦希茅斯光復軍團的核心:布列斯帝國的“金星城”。最快的方式是通過鐵爪城的矩梯,但夜鶯們的據地已被破壞,伯寧本人也遭到寂靜學派和光輝議會的追捕,因此他們只得先乘船去普林,隨后穿越邊境,抵達目的地。
北地丘陵是伊士曼最炎熱的邊境,一年到頭,霜月只有炎月的四倍。傭兵告訴兩個瓦希茅斯人,一年中南國的霜月是炎月的六倍以上。
“我看不止。”佐爾嘉陰郁地說,“女王的姐姐留在鐵爪城過冬,因為她女兒的領地經歷了一季的黑夜,直到現在還沒出太陽呢。大家都說,她害怕四葉領也會像冰地領一樣,所以才要挑起黨爭,為家族攫取利益。”
辛也沒有反駁他。只要不做敵手,這傭兵相處起來倒很友好。因而就算沒有火種聯系,佐爾嘉也能與他搭話,甚至很快攀談起來了。在他眼里,恐怕傭兵早晚也會成為無名者,他們將同為布雷納寧效力。
只有布雷納寧本人沒心情交談。臨走前,他用歌女魔藥操縱凡人,指望將王公貴族攆出城去,然而拜恩人沒給他攪混水的機會。女王死后,“深獄領主”的軍團很快到來,亡靈將城市變成了半個地獄。
唯一可以期盼的是,維爾貢主教還在鐵爪城內。但愿他被拜恩人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