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弓兵皂隸鋪兵戶的其他職業,可就沒這么好了,畢竟沒有什么專業技能,即便是能讓官老爺幫著改了戶籍,可那也沒什么用啊,并且戶籍更改之后幾乎就注定要換到其他地方去生活了,在家鄉的所有根基也就都喪失了,反倒是得不償失。
更何況,弓兵也好,皂隸也罷,在地方上,由于戶籍的世襲,是以這些胥吏的職位幾乎也是世襲的,畢竟那會兒又沒有針對地方胥吏的公務員考試,普通民籍想變成吏籍都并沒有那么容易——明朝后期,甚至有很多商戶有錢人,為了讓自己衙門口有人,會給自己的兒孫后代花錢買一個吏籍的身份,成為衙門里的一員。
而在這種世襲的吏籍制度下,地方胥吏,再加上縣丞、典史這些幾乎不可能升遷,也便固定在一個縣干到死的最底層官員,是完全可以把知縣知州架空的。
明朝的胥吏,幾乎是整個中國封建朝代里,名聲最為惡劣的,這就是因為明朝建立了最為嚴格的戶籍制度,導致了這些胥吏無法離開故土,可反倒是在地方上勢力盤根錯節,為了保護自己這個階層的利益,欺上瞞下,成為了明朝官場的大患之一。
是以尋常的弓兵皂隸也并不真的愿意改變戶籍,除非像是程煜這樣,有望科考得中,生員戶肯定還是要比吏籍強太多的,畢竟那可是見了官老爺都不用下跪的階層。
所以,老孟頭其實很奇怪,別人當仵作,都是希望謀一個未來,可他卻在仵作這個職務上兢兢業業的干了快二十年。
要說塔城近二十多年來是沒什么亂子了,仵作幾乎也是無所事事,似乎就呆在仵作這個位置上終此一生也不錯。
可老孟頭兩年前就說自己干不動了,老眼昏花不說,那雙手,抖的跟什么似的,連刀子都握不穩,這么賴著,是想在任上犯錯等包知縣責罰么?
根據程煜的了解,老孟頭爹娘早亡,跟著那位大夫十年,可卻一直是個賤籍。學了點兒醫,也識了字,但丐戶的賤籍身份卻擺脫不了,若不是那位比他只大了七八歲的仵作愿意收他當干兒子幫他改籍,他連仵作都不配當,只能繼續在有錢人家做個奴從伴當。
從老孟頭的行為來看,程煜根本不可能相信他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改變自己人生以及延續孟家香火的機會。如果他真的對這些從來都沒有過念想,又怎么可能撿了個流浪兒就收其為螟蛉義子,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孟初八呢?
說白了,老孟頭不是不想改弦易張,是沒機會,或者沒有足夠的能力。當然,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接任仵作的時候已經年紀太大了,他又沒有妻女后嗣,反正已經從賤籍變成了良籍,是否更進一步似乎就沒那么重要。
而現在,到了他這把年紀,且不說他兩年前就提出要回家養老,那時候,可還是自己給自己養老啊,現在有了干兒子,干兒子必然會給他養老,且干兒子顯然也能接班了,他反倒是戀棧不肯離去,這根本就說不通。
理論上,老孟頭最該做的,是讓孟初八盡快成為仵作,然后用盡可能短的時間收徒,等到孟初八的徒弟能夠獨當一面之后,再跟時任的知縣懇求,或者干脆拿出自己的棺材本,買一個醫戶的身份。他已經風燭殘年,當然不可能再去當什么游方郎中了,但孟初八可以啊。孟初八一旦成為游方郎中,老孟頭的日子也會過的好一些。
說白了,老孟頭之所以在塔城即便是改了良籍之后也沒能娶妻生子,不就是因為他曾經的賤籍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沒有好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老孟頭這種人。
說到底,老孟頭不應該戀棧,他更加不應該對仵作這個職務有任何的希冀,包知縣和龐縣丞都保證了必然會使孟初八老老實實給他養老送終,他卻還在這兒裝瘋賣傻的不肯放棄仵作這個職務,這里頭一定有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