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意濃濃,青松撫檐。養心殿前獸面銜吐,金玉爭輝。
青鶴瓷九轉頂爐燃著龍涎香,皇帝一身青灰交領右衽寬袖道袍,頭戴五岳冠,腳踩十方鞋,緩慢從紫檀邊座嵌琺瑯寶座屏風走出。
他手邊執一把拂塵,清逸脫俗,好似和真正的道士并無兩樣。
滿屋青煙繚繞,嵌著銅胎琺瑯的屏風飾有仙鶴,仙鶴騰云駕霧,背上托著仙人,細瞧方知仙人的長相同上首的皇帝如出一轍。
三皇子沈斫跪在下首,一雙眼睛通紅,伏地叩首“求父皇為兒臣做主。”
他今日入宮覲見,乃是為云錦而來。
沈斫添油加醋,伏在地上長跪不起,“兒臣本是好心,想著云錦懂醫,且二哥此去汾城路途遙遠”
沈斫哽咽,淚流不止。
一個不起眼的宮人失足落水,本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可沈燼連日陪著明窈流連櫞香樓,又日日讓汴京最負盛名的婉娘子作陪。
朝中早有文臣不滿,紛紛上奏彈劾。
沈斫聲淚俱下,“二哥再怎么不喜歡我,也不該如此草菅人命,為了一個婢女濫殺無辜”
沈燼漫不經心側目“失足落水罷了,難不成那夜三弟也在咸安宮,親眼目睹我推她下水了”
沈斫咬牙切齒“云錦會鳧水,怎么可能會溺死在湖中,還望父皇徹查此事,還云錦一個公道。”
他看一眼座上的皇帝,眼中陰翳劃過,“二哥如此耽于美色,兒臣以為汾城之行”
殿中龍涎香縈繞,皇帝一手撐著額頭,聞言,猛地睜開眼“老三,你這是在質疑朕”
沈斫忙不迭叩首“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憂心”
案上忽的落下一塊硯臺,重重砸在沈斫腳邊,滿殿宮人齊齊跪地。
皇帝面無表情道“你在憂心什么”
沈斫語無倫次“兒臣只是憂心、憂心汾城百姓”
花梨木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忽的被揮落一地,皇帝拂袖起身,燭光躍動在他眉間。
近前看,方見皇帝須眉交白,渾濁的雙目透著精光。他并未看沈斫,只朝沈燼道“燼兒,此事你怎么看”
沈燼面不改色“兒臣與此事無關,明窈”
他眉宇忽皺,似是在斟酌著言語,深怕說錯話連累了明窈。
“明窈更是與此事無半點干系,她雖性子驕縱,可她心地良善,不可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想來是三弟小題大做”
沈斫不甘心打斷“父皇,此事處處透著蹊蹺,還請父皇準許兒臣徹查。”
皇帝抬手,目光徐徐望向殿外“多寶。”
多寶急步入殿,雙手捧著金黃經書上前,畢恭畢敬跪在下首。
那是太乙真人去歲上貢的太上三元賜福赦罪解厄消災延生保命妙經,聽聞那是太乙真人夢中所得。
皇帝收到后,大喜,命人重金修繕道觀,又讓朝中眾臣抄錄經書,爭相傳閱。
沈斫瞳孔驟緊“父皇”
皇帝對他視而不見,只讓多寶將手中的經書送去咸安宮。
雨珠從青翠竹葉上滾落,晶瑩剔透。
多寶撐傘,亦步亦趨走在沈燼身側。
雨水紛紛,連綿雨聲掩去萬物之聲,多寶壓低聲。
“殿下不必過于憂心,陛下只是讓明姑娘抄寫經書,并未加以責罰,想來并未起疑。”
至于沈斫,卻因御前失儀被禁足半月,罰祿一年。
沈斫從養心殿離開時,一張臉都是鐵青的。
沈燼彎唇,笑而不語。
青石板路濕漉,空中雨絲飄搖,白霧朦朧不清。忽然一道紫金蛇從天而降,直直劈在皇城上空。
冷白光影照在沈燼臉上。
他側首,黑眸沉沉凝聚在身后的養心殿上,殿宇巍峨,又隨著光影的泯滅逐漸陷入灰寂。
沈燼唇角掠起幾分譏誚。
青玉扳指在指尖隨意轉動,似擅弈者捻著白棋,胸有成竹。
“父皇昨日才新得了仙丹,自然無暇顧及我。”
多寶腆著臉,滿臉堆笑。
“是是,還是殿下英明,料事如神。只是不知三皇子此番怎的如此心急,三番兩次阻撓殿下前去汾城莫非是那汾城有何蹊蹺”
沈燼意味不明看了多寶一眼。
咸安宮。
明窈一身素白綾襖裙,遍身素凈,無半點釵環玉珠。
她屈膝跪在蒲團上,黃花梨嵌螺鈿牙石花鳥長方桌鋪著厚厚的一卷經書。
燭臺上燈火搖曳,倏地,廊檐下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槅扇木門推開,露出四喜小心翼翼的一張臉,她手上提著攢盒,見房中無外人,方悄聲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