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在手心下鼓動,明窈徒手按住,指尖顫栗,幸而琴弦顫動,外人看不出分毫。
明窈抬眸,似是沉在過往舊事“那時我還小,依稀記得母親身子不好,去金陵”
她努力扼住抵在舌尖的苦澀,溫聲道,“去金陵,怕也是為了尋醫問藥。”
“金陵”
沈燼閉眸假寐,低聲呢喃,似是在囈語。
“聽聞早年金陵的藥商,以孟家為首”
聲音漸弱,而后屋中重歸平靜。
四下皆空,琴弦不再顫動,明窈眼眸低垂,指上戴著的義甲緊緊掐在手心,勒出道道紅痕。
孟家早年的確為藥商之首,只可惜孟老爺子識人不清,誤將女兒許配給中山狼。
后來為了女兒從牢籠掙脫,孟老爺子不惜割去大半家業,只為換來一紙和離書。
孟少昶隨母姓,自然也隨母親回到孟府。
燭光搖曳,點點光影躍動在明窈眼底。
她不知沈燼方才之言,是酒后閑談,還是在試探自己。
心中思緒萬千,明窈悄然起身,一步步往貴妃榻走去。
羅裙曳地,蕩出圈圈光影。
明窈逆著光,一步步踩著燭光行至沈燼身前。
她倚在杌子上,借著燭影細細打量沈燼的眉眼。
燭光晃動,沈燼眼角下的淚痣若隱若現。
明窈盯著看了許久。
肌膚相觸的一瞬,沈燼遽然睜開眼,那雙沉沉黑眸裹著無盡的戒備和冷冽。
五指牢牢扣著明窈手腕,幾乎要將明窈的骨頭捏碎。
明窈泫然欲泣,驚慌失措“公、公子,是我。”
沈燼眼底的冷意漸散,陡然將人往自己懷中拽去。
明窈猝不及防瞪圓雙目,“公子“二字盡數堙滅在唇間。
唇齒相碰瞬間,明窈只覺沈燼身上酒香漸濃。
倚在沈燼懷中的素腰漸塌。
煙裊殘煙,明窈鬢間的翡翠步搖止不住的晃動。
將近窒息。
鬢松發亂,明窈唇間隱約有血腥味彌漫。
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瞬,沈燼終于肯松開人。
他垂眸,視線自上往下。
明窈小心翼翼仰首“公子可是在外吃醉了酒”
沈燼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目光收回。
明窈忙忙起身,讓婢女端來釅茶,親自伺候著沈燼喝下,又從螺鈿小柜中取來醒酒石。
隔著重重金絲藤紅珠簾,隱隱可見明窈忙碌焦急的身影。
沈燼閉眸,復又睜開。
他望向兩三步開外的銅鏡。
妝臺上的銅鏡澄澈透亮,鏡中映出的那雙眼睛半分醉意也未見。
視線下移,沈燼倏然眉心輕皺。
明窈剛剛盯著的是自己眼角下的淚痣
燭光晦暗,清透銅鏡中,那枚小小的淚痣似有若無。
抽絲剝繭般,沈燼眼前倏然晃過明窈那雙繾綣如秋水的眸子。
她好像不止一次用那樣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淚痣。
竹梢風動,珠簾后的明窈捧著解酒石,提裙而出。
貴妃榻上的慵懶身影早就不見,沈燼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握著她的曲譜,正是她練了多日的醉花陰。
廣袖輕抬,袖口處的金絲線細如胎發,又綴著蠶冰絲。
沈燼驀地抬手,隨意將曲譜丟入熊熊燃燒的暖爐中,曲譜頃刻化為灰燼,只剩下輕飄飄的一縷煙。
明窈瞠目結舌,木訥站在原地“公子,是我、是我彈得不好嗎”
明窈眼中的忐忑不安顯而易見,無處可藏。
沈燼沉沉望著明窈,須臾,薄唇輕啟。
“難聽。”
醉花陰是李清照思念丈夫所作,明窈此舉,別有深意。
沈燼意味深長輕瞥明窈一眼,手上的曲譜早就熔在暖爐中,只余指尖還剩丁點灰燼。
沈燼拿巾帕拭過,又隨手將巾帕丟在榻上,巾帕皺巴巴一團蜷縮在角落,無人問津。
沈燼視若無睹,目光淡漠落在明窈臉上。
他冷聲。
“做好你分內之事。”
“少自作聰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