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宮殿遙在暮昏與荒蕪的山石側脊之間,如一團被夾在天與地中間的雪云,是這片風沙黃地上唯一無垢的純色。
光渡進宮前,回了一趟自己在中興府的小院。
這是他在中興府偶爾歇腳的居所,雖然小,卻也夠他換身衣服,在進宮前整理儀容。
他原來的衣袍被都啰耶的弄臟,進宮面圣前,他選擇去換一套干凈的衣服。
光渡換衣服的時候,并沒有支開一路跟過來的張四。
而張四自覺抱著劍,守在光渡的臥房外。
以張四卓絕的聽力,他可以聽清房門里傳出的每一個響動。
他聽見光渡利落地解開了自己的外袍,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光渡似乎是想重新束好長發。
夏國男子蓄禿發,這本是開國皇帝夏景宗定下的規矩,可是百年后風俗慢慢改變,尤其是當朝皇帝崇尚文治,帶頭效仿宋國保留著長發,如今夏人倒是與宋人蓄發的習俗很相似了。
他知道光渡頭發很長。
解下發冠時,烏發會像水一樣從身后傾瀉下來,會有很柔和的聲音,那是發落下來時拂過的風。
每一個出現的聲音,都能讓人在腦海中勾勒出畫面。
聲音不絕于耳,想象卻無韁可控。
張四不自然地抿緊了唇。
臥室內,光渡換衣服的間歇,和身邊的小廝有短暫交談。
光渡吩咐道“拿前日送過來的那件衣裳,我要進宮。”
那個小廝是個啞巴,張四從來沒聽到他說過話,但這啞巴很老實,光渡一直用著他。
小廝在服侍光渡換好衣服后,又捧過茶水。
但光渡嘗了一口,就將杯子摔到桌面上,語氣聽上去隱含怒意,“水都冷了,你近來做事,怎如此怠惰”
茶盞碰撞桌面,發出清脆撞響。
啞巴小廝像是很惶恐,雙手比劃著請罪。
光渡冷冷地命令道“別傻站在那兒,幫我換進宮的衣裳。”
片刻后,光渡穿戴齊整。
他換上了一身青衿中袖長袍,腰上束著一條白絳帶,腳上換了一雙與腰帶相配的白色氈靴,并不如何華麗貴重,卻穿出一身清氣矜貴。
他帶上張四,備馬入宮,行色匆匆。
只是張四不知道,光渡剛剛遷怒的小廝,在光渡離去后,仍然定睛看著桌面。
那被光渡摔在桌面上的“冷茶”,還在散發著熱氣騰騰的白煙。
而桌面上用水漬寫成的字,依然未干。
小廝默不作聲地舉起袖子,將桌面的字用力抹了個干凈,隨后疾步從后門離開,如一滴水沒入街上流動的人群,迅速消失不見。
光渡出現在皇帝的太極宮前。
他回去換了一趟衣服,滿打滿算,其實并未耽擱太久時間。
但就是這套衣服,讓他比虛隴慢了一步。
這同樣也是為什么陛下的太極宮中有人,而他需要在外面等候的緣故了。
黃昏至時,光渡在西夏皇宮雪白的殿門下,等候皇帝傳召。
光渡靜靜待了一會,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他回過頭,看到了張四從袖子上滴落的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