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坐。”
鄭國回過神,后知后覺有些失禮,局促地拱手道了聲謝,再度落座。
章柳喝了兩口酒,待氣氛稍微緩和了些,才開口說道“修渠一事,我已有所了解,有幾個疑問,想當面向先生請教。”
聽她一上來就說正事,鄭國暗暗松了口氣,“農長言重,但說無妨。”
章柳把他呈給嬴政的水工圖在面前的桌案上鋪開,問題首先直指水渠的仲山。
“依先生設想,要在仲山建石堰壩,截取涇水入渠,以涇水的泥沙灌溉肥沃關中鹽堿沼澤,我覺得十分可行。但石堰壩入口的水流勢必十分湍急,以圖上所畫的地下渠道形狀,恕我直言,不出三年,渠壁拱券肯定坍塌。”
聽她一開口就贊同自己修渠的提議,鄭國心頭一喜。
但這抹心喜只維持了短暫的一瞬。
聽到章柳一針見血指出的問題,鄭國對章柳身份的質疑登時蕩然無存,正襟危坐,鄭重頷首“確有此隱憂,我也請教過數位頗具經驗的水工,奈何沒有更加穩妥有效之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加厚渠壁拱券。
章柳頷首,伸手按上水工圖,指尖從仲山石堰壩緩緩沿著預設水道描摹。
絹帛上輕描淡畫的幾掌距離,落到現實里,卻是綿長三百多里。
“關中之地西北高、東南低,利用地勢落差,確實可以實現渠水自流。但是,涇水與洛水之間綿延三百余里,以先生在圖中標注的渠道縱寬,能確保水流的方向和深淺嗎確保不會出現渠水脫離渠道偏移和渠水斷流的情況”
“再有,修建這條渠,就是用來灌溉農田的,關中地區雨季集中,就那么三兩個月,要確保渠水在其他時間也能有足夠的水灌溉田地,先生可有應對之法”
面對章柳接二連三提出來的一系列問題,鄭國下意識脊背越繃越緊,額頭不由得沁出一層細汗。
不得不說,對方指出的問題,個個切中要害,要么是他已知但無法解決,要么是他事先根本沒想到的。
出發前,鄭國對自己這條渠的設計信心滿滿,自認不會被秦國任何一個水工找出破綻。
然而,萬萬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小內史農長一口氣看出如此多的問題
此時此刻,他無言以對,羞愧萬分。
鄭國破防了,躲在內殿門口全程圍觀的嬴政幾君臣卻興奮得雙眼冒光。
天爺誒,原來她真的是內行
如果此時長了尾巴,嬴政肯定能舞上天。
自己識人的眼光,果然無可匹敵
章柳卻沒打算就此打住,她輕啜一口酒,看向對面幾乎要坐不住的鄭國,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鄭重問道“先生此次入秦獻渠,只是篤信此渠對秦有益,而不是別有目的譬如疲秦”
鄭國緊繃的脊背猝然一松,惶然看向內殿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