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注意到意外發生的人是本尼,父親身份本能讓他第一時間看向盧錫安,注意到少年手里的短刀。
這是用于切割繩索、削刨木頭,以及迫不得已下近身自衛的工具刀,并不應該在計劃當中出現,尤其是他們正占據優勢時。
不,現在他們不占優勢了。
對孩子的擔憂讓他遲疑了一瞬,但正如大部分武德未失的騎士家族,交給繼承人的訓練不止體能和技巧,還有在危機狀況下正確的應對方式:
“小心盧錫安!”
他大喊提醒,優先收緊繩網,多米尼克像蛛網掛住的飛蟲,越掙扎反而越是活動困難,網格和木鉤互相掛連纏死,將其帶入更糟糕的境地。
拉繩被隔空拋給菲爾德,“別和他們對視!”
密集沉重的冰涼點觸撞在后腦,壓得脖頸更加低垂,視角只敢匍匐在接近地面的高度。
這喚起了早該遺落在記憶深處的第一次禱告經歷,孩童時的他也是如此跟隨人群緘默垂首走進教堂,眼前只有一雙雙朝向祭臺方向的腳。
水珠從空中拋灑而下,很久后他才知道,那是經過祝福、代表著天父意志的圣水,出生時每個孩子都曾在其中沐浴,以示他們的一生已與神緊密聯系、受到注視。
雨更大了,拉長的銀線在昏暗視野中穿梭,將汗水凝固成的鹽漬重新溶化,針尖般地流進眼睛。
他強撐著側目而視,見到本尼的靴子攔在沖來的盧錫安前方。
急轉直下的形勢讓他想要開口詢問,卻發現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而后是耳道深處刺痛傳來。
一個聲音,一個巨大的聲音橫掃而過,仿佛所處山峰的倒影在天上崩碎,但又比那種瞬時的聲音更持久,連綿不斷地震蕩回響著。
冗長、粗糙,像是什么山脈般的有鱗生物盤踞爬行、與雷云摩擦發出,龐大充塞從地面到云層間的每一絲空隙,自喉管傳入肺腑。
他極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天空。可即使不抬頭,也能猜到渦云正旋轉攪動,風力毫無預兆地增強,將腐草苔蘚連同雨水掀起,撲打在臉上。
腳掌幾乎感覺要離地而起、墜向天空,輕微失重的戰栗順著肌肉腱索傳導,讓手掌不受控制地痙攣脫力。
不過正在掙扎的多米尼克表現得比他更不堪,氣流第一時間就將其直接掀翻,像個輕飄的稻草人,在地面上滑稽翻滾。
或許風再大點,他就會真的隨風而去,被卷上半空,就此無影無蹤。
【無影無蹤……】
菲爾德想到了什么,關于那些屢屢進入視野的失蹤傳聞。這給了雙手某種暫時與顫抖對抗的力量,重新抓住拉繩,在自己腰間纏繞兩圈、打上死結。
烏鴉報喪似的預感實現了,狂躁的氣流愈演愈烈,加之腰間傳來的拉力讓他再也沒法維持平衡,和多米尼克一道滾倒在地。
在另一邊,本尼對上了手持短刀的盧錫安。
少年的動作有些僵硬,帶著大夢方醒的恍惚感,在風中飄忽不定,似乎是想要去切開束縛多米尼克的繩網,被阻撓后轉而想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障礙。
但他看起來并非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識,只是被一套強塞進頭腦的知識邏輯驅使,做出了旁人無法理解的舉動,沒有足夠的勇氣和理由與父親兵刃相向。
所以那雙被虛幻火光引燃的眼睛,只是緊盯著自己的血親,期盼對方理解無法訴諸于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