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喜歡在專心做事時被打擾,克拉夫特也不例外。
隨名聲水漲船高的地位曾給他帶來了任性的權利,可以不顧忌影響地拒絕一些對時間的無意義占用,反正其他人會自動理解為象牙塔學者常見的不通人情和醉心學術。
刻板印象中的醫學院教授,就該一周有六天半花在實驗室里擺弄或血腥、或邪門的玩意,剩下半天拿著鏟子麻袋在公墓外蹲守,不愿見人也在情理之中。
不乏有人想改變這樣的印象,他們肯定會無奈發現,部分同行以及自己的行為確實大致如此,最后順從接受刻板印象帶來的小便利。
不幸的是,接管修道院后,克拉夫特失去了這一權利。公務可不會根據刻板印象決定是否上門,而他也還沒有失去把瑣事全丟給下屬前的最后一點良心。
庫普推開實驗室房門時,他剛擺弄完那堆初步整理過的碎骨片,徹底清洗更衣后,不情不愿地坐下來翻閱文卷。
主要是些修道院修繕開支報銷的內容,天知道這座建筑在二十年里積累了多少亟待處理的安全問題,又有多少藏在暗處沒被發現的隱患。
普里耶爾領的建材儲備已經被全部置換成了男爵庫藏里的錢幣,反正那座木墻塢堡也沒啥必要留著這些東西,真有個萬一,也可以上山來避難嘛。無需懷疑,修道院有義務會慷慨地庇護天父信徒——在他們付出慷慨的捐納后。
閱讀和記憶金額數據沒什么難度,但批閱速度依然很慢。腦子還留在那些骨片奇異的結構上,用思維的邊角料處理著文字和計算。
骨片從外形上來看確實來源于人體,擁有著可辨認的骨性結構,連庫普都能找出明顯的股骨頸和展開的髂骨,這只會屬于兩腿直立行走生物。
一些可能是鎖骨、下頜骨的東西,甚至是幸存的磨牙,更證明了遺骸上半身也是正常人類結構。
至少克拉夫特可以比較保守地說:排除掉非自然因素,有八成概率是個人,而且是個成年人。
然而問題來了,這些骨頭內部結構并不合理。
它們的骨皮質太薄,薄到有種吹彈可破的錯覺,通透得接近玉質,放在陽光下能看見背面色素沉著斑的輪廓。
盡管小心測試后發現,其生前強度也許不亞于正常骨質,但厚度不足使得韌性和吸能效果大大減弱,長期而言更容易產生出現骨裂骨折;同時,保護內部結構的功能也比較有限,對骨髓骨松質等軟組織而言可能是個壞消息。
對于這種惡劣環境,骨松質并沒有進行代償性增生,相反的,它似乎試圖通過結構優化而非堆料的方式處理。
相比介于蜂窩和泡沫之間的常規形態,它呈現出孔洞更大、更規則的蜂窩狀立體結構,那是生物身上少見的幾何美感。
用了更少的骨質,實現了近似的功能,技術性杰出,性價比極高,有種“兩個腎太多不如優化掉一個還省點血流量”的美。
【bro以為在玩橋梁工程師?】
能省一點是一點,這思路只適合拿來做過關就行的模擬游戲,不適合做現實工程。
沒有冗余量的結構,很精巧,但長期而言弊大于利。
總體來看,除了省材料外意義不大,非要說的話就是減輕了重量,可能會讓人有點“身輕如燕”的錯覺。
要說是異態現象的話,相比之前見過的各種夸張畸形變異,這未免有些上不了臺面。
要不是出現的地點太巧合,也許解釋為一種罕見的先天性骨發育異常都更合理。
他不明白這種改變的目的所在,繼續冥思苦想下去也于事無補,不如做點文書工作。
但現在看來恐怕文書也沒機會處理了。
“克拉夫特先生……”庫普甚至沒有敲門,急匆匆地闖進實驗室。
克拉夫特懷著等待審判的心態,歪頭瞪著他,希望不是什么太耗時間的麻煩事。
這顯然給帶來了不小壓力,后者很清楚自己要說的事會徹底毀滅教授日程表,但他更清楚這時候應該說什么。
“有病人。”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