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眼看著越來越冷了。
次日清晨,史如意從炕上爬起來,屋外已經鋪開了薄薄的一層雪。
她和溫媽媽牽著手去大廚房時,那雪花如飛絮一般,打著旋呼到臉上,粘在睫毛上。
被熱氣一烘,更襯得史如意烏黑的眸子濕漉,溫潤的似能看到人心底。
香菱嫌天冷,取了井水到大廚房里來,就著鍋爐的柴火熱了,把手浸在里頭,洗白蘿卜、擇菜葉。
這樣一桶水,很快就濁了,終究是杯水車薪,還是要換冷水。
史如意勸她不要熱冷水交替著用,這般手指更易生凍瘡。
香菱乖乖地聽了。
她瞅瞅后頭,溫媽媽在灶臺前忙碌,給老爺太太準備早膳。
史如意搭了板凳在熬粥,臉色平靜,看上去卻和往日無異。
“如意,那你們真個兒不打算出府啦”
香菱小心翼翼地開口,她昨個兒晚上為這事翻來覆去了一夜,沒睡著。
就連那滿肚子的點心都不香了,只覺著心頭堵得慌。
香菱打心底是想跟著如意和溫媽媽的,但她自個兒攢下來的銀子,不久前剛寄回去貼補家里。
若要贖身,還不知要重新攢到何年何月。
在云府里頭做事,到底生活安穩些,有吃有喝,每月的份例都送到手里。
這點心鋪子現下又不知能不能做得起來,她這手藝,幫不上啥子忙,出去平白給她們娘倆添負擔。
香菱知曉若是自個兒開口,如意和溫媽媽明了她心意,定不會撇下她。
可她開不了這個口,若是當上拖油瓶,她臊都要臊死。
于是也只能頂著腫得跟核桃一般大小的眼,眼巴巴地問上這么一句。
“嗯,不出府了。”
史如意微笑著應了香菱一聲。
她娘說的話畢竟在理,若是她們母女倆就這樣離府,按溫媽媽的話來說,就是“知恩不報”,估計溫媽媽這輩子心里這坎都過不去。
溫媽媽性子最是溫和良善不過,史如意舍不得讓她娘這般難過。
她想贖身出府,賺錢開酒樓,還不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本末倒置,最是不該。
史如意在心頭嘆一口氣,其實還有一件事,她之前未考慮到。
現下史如意得了云佑的青眼,云佑性子又挑剔,只愛吃她做的菜。
就算她和娘親攢夠銀子,想贖身出府,太太也未必會放人
要知道她們一家都是太太曾氏的陪房,那黃紙黑字紅手印,按的都是死契。
一輩子任打任罵,是死是活,都由主子說了算。
不像香菱這等簽了活契的丫環婆子,若想離開,還能替自個兒交銀子贖身。
除非主子格外開恩,不然她和溫媽媽一輩子,都是離不得云府的。
史如意從前不曉得這些,還是昨晚躺在炕上,和她娘溫媽媽說了半夜的話,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
乍一得知,自個兒的身份竟是個“終身丫環”,還是永不得人身自由的那種,史如意兩眼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只覺得前途渺茫。
那些做天下名廚,開食肆當掌柜,啃鵝腿吃大肉的美夢,都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史如意心頭失落,哭喪了一夜。
今早起身,看見屋外白雪茫茫,心情卻意外平靜下來。
牽著溫媽媽的手,腳陷在松軟的雪地里,路是靠人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