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玄聞言笑了,笑著笑著忽地咳嗽了起來,咯出兩口鮮血,用枯槁的手背隨意擦去,便又輕笑著道:
“若你不是許殷鶴,朕少說得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風雪隔絕在外,遲暮的理想者與相隨一生的同袍猶如年少時的閑談之聲從亭內傳出。
他們忘記了過往仇怨,閑聊著過去。
閑聊著那一個個逝去的故人,
閑聊著那一個個已然將要落幕的故事。
沒有酒,沒有茶,有的只是庭外蒼茫風雪。
李耀玄扶著石桌的手已然開始顫抖,但他依舊筆直端坐,似是忽地想起什么,問道:
“殷鶴....朕...不,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
“是什么讓你變成現在這樣。”
一邊說著,李耀玄側眸瞥了一眼不遠處,那自以為躲得很好的小崽子:“我記得年少時的你不是這樣.......”
許殷鶴聞言沉默了少許,還是如實答道:
“因為芊兒。”
李耀玄笑了,笑得有些揶揄,打趣:
“因為愛情?”
“是承諾。”
許殷鶴半瞇著眼眸望著天際,似是看到了逝去的她,唇間掛著淡淡的笑:“芊兒說她愛慕我的才情,敬慕我的理想,只要我愿意與她結合,愿意成為一個好父親,一個好夫君,縱使是演,她都會成為我的助力。”
“你答應了?”
“嗯。”
“哈哈..你可笑了...”
聽到這個困擾自己數十年的答案,李耀玄不自覺的低笑了起來,同時身子開始不受控制的佝僂,可他依舊在笑:
“所以...你這些..都是演的?”
許殷鶴這一次沒有猶豫,柔和的吐出了兩個字:
“不是。”
“這樣啊.....”
聞言李耀玄一怔,喉頭上下滾動,張著嘴似是還想說些什么,但眼前的一切都已然開始模糊。
死亡總是突兀而至,李耀玄努力的想要用意志穩住身形,
但隨著一陣天旋地轉,
這位開啟嘉景中興的帝王,終究還是無力的朝著一側傾倒而去.....
而這一次,許殷鶴攙住了他。
李耀玄未給自己修葺陵寢。
偌大的皇陵之中的建筑僅有這一方亭臺。
發病斑白的中年人半跪著,動作輕柔的將這位相伴一生的同袍扶到了亭臺那冰冷的地面。
而這一切,
李耀玄都已然感知不到。
但他一雙渾濁的眼眸依舊睜著,
目光似是穿透了亭頂,看到了自己的這一生。
那個于昏暗深宮中坐于王座上的權力怪物。
那個初問九鼎,宏圖滿志的大炎新皇。
以及,
那個長歌踏月,天下可握的皇子。
李耀玄發覺的他這一生太長,長到他在這臨別世界之際他已難以看清過往,但又覺著一生太短,短到他已無法親眼看看自己想要的未來。
在這最后的時節,
李耀玄耳畔忽地響起了最初他問出的那個問題.....
【為了實現這個愿景,您愿意為此付出什么?】
也響起了當初那個皇子篤定萬分的回答。
【所有】
“....所有。”
看著年少時的自己,遲暮的帝王眼眸逐漸睜大,口中呢喃著最初的回答艱難的抬手抓向天際。
他似是想要用盡全力握住那年少時的夢!
但這份執念終究無力垂落......
不時,
那一抹打入天穹的雷弧開始擴散與天上巨目相融,
天罰降臨。
大炎皇陵成為一座巨淵。
....
嘉景四十七年,十二月初,帝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