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元勘的聲音輕飄飄響起“大娘,你說誰死了”
滿庭的幾味丹丸下去,黃衣婦人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雖然依然憔悴狼狽,痛感卻到底不如之前那么強烈,也有力氣說更多的話。
她強撐著自己坐直身體,撫著自己的斷腿,喘了幾口氣。
稍遠處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阿朝頭上的雪絨團在半空劃過搖擺的弧度,原是方才去放出傳訊煙的小女孩子終于跑了回來。
她神情明快,姿容鮮活,像是沉夜里唯一的亮色。
黃衣婦人的聲音也在此刻驚疑不定響起“從方才開始,你們就在說阿朝,阿朝那孩子那孩子”
說到這里,她的眼中重新蓄滿了淚水,顯然是回憶起了太過悲慟的過往,嗚咽不成聲“死了,全都死了一個都沒留下”
元勘和滿庭對視一眼,都流露出了不解之色。
她悲泣不止,不等元勘再問,倏而卻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頭,看向身邊的幾人,眼中迸出了濃烈的警惕之色,竟是不顧自己身上重傷,以手為撐,向后退了一大截“你們是誰”
元勘盡量將神色更柔和,俯低身子,想要試著安撫一番這婦人的情緒。他本就長相清秀,又總是笑瞇瞇的,從來都很討人喜歡,尤其是年齡偏大的長輩。
可黃衣婦人卻壓根不吃這一套,她的目光逡巡片刻,終于落在了程祈年身上。
程祈年身上掛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兒,又是大戰一場,染了血漬和灰塵,但黃衣婦人的目光定定片刻,還是認了出來。
“就是這種衣服就是穿這種衣服的人你們和他們是一伙的對不對”她眼瞳驟縮,滿身已經充滿了防備之意,驚叫起來“你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走啊你們快走我不想見到你們啊”
程祈年愣在原地。
阿朝終于奔來,她站在黃衣婦人身后,攙扶住半坐躺在地的婦人,臉上盛滿了擔憂了焦急“嬸嬸,你怎么了這幾位大人不是壞人,他們是來救你的”
又看向元勘和滿庭“我嬸嬸情況如何嚴重嗎還有什么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黃衣婦人撕心裂肺的驚叫聲與女童稚嫩的詢問混雜在一起,分明是同時響起,卻好似彼此都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就像是兩個交疊卻并不交錯的并行時空。
錯亂和奇異的荒誕感浮上所有人的心頭。
向來話多機敏的元勘都有點結巴“還、還好來得及時,方才的傳訊煙是你放的嗎你、你就、就放心吧這個大哥哥的醫術很好的”
阿朝乖巧點點頭,仰起的小臉上卻依然掛滿了擔憂“我嬸嬸她真的沒事嗎我就只有她一個親人了。”
同時響起來的,是黃衣婦人在一側形若瘋癲的喃喃“我什么都沒有了,什么的沒有了同歸于盡,對,我是要同歸于盡的,我是要和你們同歸于盡的”
元勘和滿庭面面相覷,那種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濃。元勘想要再多問黃衣婦人幾句,譬如她難道看不見阿朝嗎。
但黃衣婦人根本不愿讓他靠近,哪里還能溝通半句。
程祈年沉默片刻,終于下定決心,要探手去摸阿朝的脈搏。
一只手卻悄然伸出,攔住了他的動作。
阿朝先一步看到了來人是誰,驚喜道“漂亮大哥哥”
謝晏兮俯身,神色溫和,他抬手摸了摸阿朝的頭發。從凝辛夷的角度看出去,恰能看到他的掌心有三清之氣繚繞,顯然是已經聽到了方才那些對話。
他一邊這樣探阿朝的情況,一邊語氣耐心地問道“阿朝,你放才說,嬸嬸是你唯一的親人了。我問你,那阿宇呢”
阿朝絲毫不覺發生了什么,眨巴眨巴大眼睛“阿宇阿宇弟弟是我的表弟呀,大哥哥也想要見見他嗎”
一道凄厲至極的女聲卻也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
黃衣婦人顯然也聽到了謝晏兮方才的話,哭聲更啞“阿宇阿宇阿宇也死了啊”
謝晏兮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移開撫在阿朝頭頂的手,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阿朝的臉上有了一瞬間的空洞。
她不解地盯著黃衣婦人,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嬸嬸,你在說什么阿朝聽不懂。”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瞳仁漆黑,發包下的雪絨團子凝滯,一動不動“阿宇弟弟和我,不就在這里嗎”
隨著她的話語,一道小小的身影真的在她身邊出現。
穿著紅色小襖的男孩子牽著阿朝的手,不過五六歲的模樣,虎頭虎腦,眉眼間依稀有黃衣婦人的模樣。
他歪頭看著黃衣婦人,懵懂道“娘娘你怎么哭了娘,不哭。”
他邊說,邊松開阿朝的手,快跑過去,想要擦干她的眼淚。
可他的手卻沒有觸碰到黃衣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