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說著,自嘲地一笑,粗野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幾分感傷,卻很快轉回正題,不帶半點留念。
“聽聽,多么好的一句話?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從嘴巴里冒出來半句類似的東西——我年輕時幾乎天天泡在那里面,幾乎喝遍了我家附近的每一間酒館,換來嚴重的酗酒、滿身的傷痕,以及一個歪扭的鼻子。”
“而以我的經驗來看,不管是哪個酒館,總有人在講故事:謀殺、偷盜、斗毆、年輕漂亮的女子和幾個男人的故事”
“總是這些東西,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能讓全酒館的人全都不自覺地停下來的故事,比如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平靜。
“講這故事的那個瘸子親口管他們叫夜魂,夜里的鬼魂。啊,對了,我是不是沒說這個瘸子的事?”
“請說,上尉。”贊德瑞克嚴肅地回答。“我想聽細節。”
“細節?你真是瘋了!一個瘸子能有什么值得我說道說道的東西?但既然你想聽.”
巴爾博亞夸張地大笑起來,額頭上卻開始冒汗,臉色也變得愈發蒼白,仿佛正有人拿刀刺著他的脊背。
“好吧,他總是待在那間叫黑貓的酒館里,一年四季雷打不動,下午五點,準時準點地推開門走進來,然后點上滿滿一桌酒,慢慢地喝。”
“他很老了,如果你有張臉的話,他大概和你差不多老。他總是穿一身破爛長袍,手里還攥著根褪色的手杖,那東西的下端永遠裹著泥巴。他喝起酒來也很兇,幾乎只要一仰頭,就能喝光一整壺啤酒”
上尉的臉不自覺地抽動起來,他閉上嘴,有那么幾秒鐘,他在瘋狂地咬牙,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好了,我能記起來的就這么多,你還想聽那個故事嗎?”
“當然。”贊德瑞克說。
他的回答是如此簡單,兩個輕巧的音節,猶如午夜時分某人輕敲門扉的指節——凝視著那性如烈火的人類此刻慘白的臉色,他已經意識到,他的思維協議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這種感覺在過去曾被稱之為同理心,在懼亡者成為太空死靈后也依舊存在,雖然是由程序模擬而出,但也的確實實在在地發揮著作用
而它與贊德瑞克此刻的感覺完全無法進行比較。
二者雖然都是名為同理心的東西,但后者就是更真切、更深沉,更能讓贊德瑞克感受到何謂‘活著’,也如一根刺般橫于他心中,時刻提醒,他們過去所擁有的尋常情感到底有多么珍貴。
我都有些嫉妒你了,無盡者,盡管我們素未謀面。贊德瑞克心想。但你肯定在這條路上走得比我遠得多.
“我記得那是個冬天。”
巴爾博亞說道,聲音不自覺地變得輕柔了起來,使他聽上去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雪很大,一直刮風,好幾個月也不見停。每天都有人凍死,在家里或者在外面。治安官不得不宣布宵禁,好讓我們這些游手好閑的人早點回家,免得橫尸街頭,凍成冰塊。”
“那天是宵禁前的最后一天,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那天的氣氛好得有點出奇。沒有打架的混球,沒有嘗試猥褻女招待的雜種,甚至就連賒酒的癩皮狗都罕見地拿出了錢。”
“酒保大概很高興,他請了我們所有人一輪酒,還把店里的鍋爐開到了最大,好讓我們這群乞丐和閑漢能暖暖手腳,我們就那樣擠在臟兮兮的地板上,彼此灌酒”
“然后就到了后半夜,你知道,后半夜是醉漢最容易惹是生非的時候,但那天可真是帝皇保佑,我們雖然都醉了,卻還有理智,但帝皇大概也看不慣我們如此折磨自己的胃和家人,于是他派來了那個瘸子,讓他開始講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