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這地方偏僻些,車馬少,否則要給軋過去,這人就完蛋嘍。
燒餅攤的老板搖頭嘆息,“唉,是個可憐人。”
趙疆喝了口羊湯,往里面加韭菜花,一邊問“怎么可憐法”
老板日日在這里擺攤,很是知道些街頭巷尾的八卦,于是便這般那般地給趙疆講了一番。
這青年是個上京來趕考的舉子。只是家中貧困,身上盤纏不多,前幾日幫扶一老者,卻被反訛了十兩銀子,以至于窮困潦倒,連房租也付不出,被旅店趕了出來。
剛開始也幫人代寫幾頁書信賺些銅板,但又遇上那收保護費的惡霸,攤子筆墨都被抄走不說,人還重重挨了一頓打。
這幾天只能在這巷子中風餐露宿。
趙疆瞧這老板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不由得笑了“怎么,老板將他說得這樣可憐,難道是想要我搭救一二不成”
老板擦擦汗,“您雖坐在我這燒餅攤兒上,但您老手指頭縫里漏下點來,也夠救他一一命了。若是、若是”
這可是個讀書人。若是多漏下點來,還能救他一個前程。
趙疆慢悠悠地嚼著燒餅,反問“你怎不救”
老板道“小老兒救他,只能幾個燒餅填他的肚子。”他一攤手,為難道“卻救不了一個讀書人。”
光是上京考試就要花不少錢,更別提讀書人的筆墨紙硯無不要花銀子。若供得起一個讀書人,他還要在這兒賣燒餅么
更何況,讀書人清高,今日他這賣燒餅的救了他,明日安知這人不會引以為恥
趙疆笑道“清高可能當飯吃”
你瞧他不愿沾著羊湯拿手指頭寫字,這便要餓死了。
山窮水盡之時,人的尊嚴是最不值當的東西。
能在這個時候挺直腰桿的人,可想而知他日是何等討人厭的硬骨頭。
趙疆起兵,他倒是寫了一篇檄文,寫得文采非常,把“趙氏叛逆”罵得個臭死。
趙疆攻破帝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此人算賬皇帝無能,朝廷軍隊負隅抵抗,全憑此人在后調度糧草。
趙疆給他留了個戶部的位子,是真打算用他算賬。
只可惜,這人骨頭太硬,不及趙疆說到后話,便打算在御前行刺殺之事。趙疆也只好判他一個斬立決。
頭落之日,正是一販燒餅的老頭為他收斂尸身。
正如他當年在凍餓將死之際,受了這商戶的一飯之恩。
今日倒叫趙疆撞破這因果。
趙疆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您老日后必定發財。”
他掏出一塊碎銀子扔在桌上,幾口將剩下的燒餅吞了,這才在老板連聲道謝中站起身來,端著那碗羊湯朝路中間走過去。
幾口灌下去,將這輕飄飄紙片一樣讀書人一拎,進了慈幼院。
日后踏馬逐花,名動天下的狀元郎,如今也不過就是個連燒餅都吃不起,幾乎淪為乞丐凍餓而死的弱雞。
人生際遇,有時候就不過是幾口熱湯而已。
談云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手腳又癢又痛。
他用力一掐掌心,這才驅散腦海中的混沌,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女子的面容。
“先生莫要使力,才剛上好藥呢。”
談云愣了一息,這才在溫暖的空氣中嗅到藥草的味道。再支起腦袋一看,手背上的凍瘡處已敷了厚厚一層藥膏子。腳上也是。
他的臉上頓時騰起一層紅色來“這、這”
女子笑容不變,摸了摸自己的發髻,道“院中也有仆人伺候,先生不必與我客氣。”
談云這才注意到女子挽發,顯然是已嫁做人婦,臉色更加漲紅,就要下地行禮。
女子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拂“小心藥。”
談云頓時僵直不動,見那女子含笑而望,只得坐在床上,不倫不類地作揖道“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小生談云,是上京舉子,有失禮之處,還望夫人見諒。”
他心中打定主意,手腳上的藥膏一干,便立刻辭行。
住在人家后院之中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