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垂,黃昏更近,萬物的影子越拉越長。
一個壯實青年拉著韁繩,一聲聲吆喝著催促著拉車的瘦驢。臉色蒼白的少年半躺在驢車上。
周圍的曠野極寂靜,唯獨棲息在枯樹梢上的老鴉時不時暗啞的叫上一兩聲。
“哼。”
少年發出一聲輕聲,壯實青年腳步一停,道“昭子,醒了”
少年“嗯了一聲”,慢慢地坐起來,手抵著額角,道“頭疼。”
青年嘆了口氣,道“你再躺一躺,咱們到前面尋個宿頭,你喝碗熱湯休息休息就好了。”
湯昭只覺得腦海中如同針扎,道“喝湯應該沒用,這是哪里”
四周還是樹,連綿的樹叢一眼看不到盡頭。白天秋葉迎著陽光還似有勃勃生機,到了黃昏便蕭瑟起來。冷風穿過山林,嗚嗚呼嘯,落葉隨風飛舞,埋住了前人走過的小路。
那青年,湯昭的同伴隋風道“咱們還在山里。來的那條路沒了,那根獨木橋不知怎的掉下去了。那位義士老爺也不知哪里去了,過不了河,只能進山了。”
湯昭反應過來道“咱們沒走過這邊山路啊,會不會迷路”
一陣沉默。
湯昭只覺得頭疼的越發厲害,扶著頭道“真是一塌糊涂。”
手指慢慢松開,露出長命鎖。
鎖上白玉裂痕依舊,觸目驚心。
湯昭多看了兩眼,只覺得眼前仿佛有一堵墻,等自己狠狠撞上去,撞得頭破血流。
隋風嘆道“今兒已經是運氣好了。你昏過去之后,薛府上的老頭還不依不饒的,連那位大人的面子都差點兒駁了。我看著不對,趕緊帶你走了。好在他們沒追來。”
湯昭道“唉,薛大俠薛大俠到底是”
隋風揮著鞭子趕驢,道“別想了,過去了,咱們也不用再見他,你也別放在心上了。”
湯昭道“風哥當時我要來時,隋大叔都同意,你卻一直不以為然。難道你以前就知道薛大俠的做派”
隋風道“我沒見過薛大俠,也沒見過大俠老爺。但我見過舉人老爺,見過地主老爺,見過掌柜老爺。想來天下的老爺都是差不多的。”
湯昭道“是啊,天下烏鴉一般黑。天底下竟有這么多老爺。”
隋風哂道“你是好人家的孩子,往日里就讀書,哪懂得這個從今往后跟我們跑江湖,這等事情真是尋常而已。你別氣了,要是這等氣都咽不下去,將來還不活活氣死”
湯昭道“我沒生氣。”
隋風無聲嘆了口氣,趕著車往前,道“但愿這條路是對的。要是明天之前出不了縣界可怎生是好”
湯昭道“什么縣界哦。”
他想起來了,在薛府門口,那個老頭叫他們滾出合陽縣。
不過也就是提了一句吧
隋風道“咱們可要快點,人家追來怎么辦”
“怎么可能”湯昭搖頭,“就算他們窮兇極惡,也不至于閑極無聊”
壯士青年不住搖頭,道“你不知道,這種事不可以賭。那是人家大老爺說的,許他們不把咱們當回事,不許咱們不把他們的話當回事。這是咱們走江湖第一要記得的,性命相關。”
他平時沉默寡言,此時卻有一肚子話要說,尤其是許多江湖人的道理湯昭一概不知,若不能好好教他,將來當真寸步難行。
湯昭順著他的話道“不能高估貴人的人品。”
隋風道“這話對。但是那些窮人的人品就能高估了嗎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也是老話。窮山惡水出刁民,也不是假的。更別說咱們下九流的同行。總之除了自己個兒,誰也別信,誰也別管。”
湯昭默默聽著,突然笑道“家里也囑咐我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但若說一人不信,一人不管,就管自己,真能做得到嗎隋大叔還罷了,風哥你可是熱心腸啊。你也能做到嗎”
隋風道“我現在未必做得到,將來還做不到嗎我若做不到,如何帶著大伙兒吃飯呢”
湯昭道“吃飯啊,前面有炊煙”
隋風順著他目光看去,果見余暉之中一道炊煙裊裊升騰。
他先是跟著歡喜,接著遲疑道“深山里的炊煙,又只有一道,恐怕不是村子。咱們去看看,可是你別下車,我不叫你,你千萬別走動。”
行了片刻,漸漸靠近炊煙,夜幕也悄然垂落。
昏暗的樹林里,已經可以看見燈火。
“是村子。”
隋風猜錯了,是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