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處理各項事宜,恒娥一直都是保持數據化狀態,因為輸入載體會影響它0.003毫秒的傳輸速度,一件可能不起眼,但千百萬條信息統籌累加起來,星網都明顯變卡了一些。
載體是和它虛擬形象一樣的少年,仿真皮膚讓它看上去除了冷淡以外和人幾乎沒有差別。
乘坐飛船時,恒娥一直表現的很冷靜,但隨著目之所及那顆藍色的星球越來越近,它忽然感到一陣悸動,說不出是什么樣的情緒數據,卻一直在沖擊它的核心。
它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哪里沒有跳動的心臟,可現在卻莫名有些發燙,它知道,那是存放核心數據經過巨量數據流導致機械發熱的正常現象,但現在,它更愿意聽到一個浪漫點的說法——它在緊張。
2040年跟隨遠航飛船離開時,它尚且是個只會依照程序一板一眼執行的人工智能,經歷了無數次換代才變成今天這樣,但它無法確定,它的進化是否是正確的,是否是被制造者承認的。
2040年離開時,它的兩位主要制造者都已經70歲了,那是兩個一生都奉獻給科學的老人,她們是戰友,也是夫妻,全部的心血都放在它身上。
哪怕關于他們的數據在漫長的時間內意外遺失,連模樣都看不清了,那些回憶更是被迫放棄,只為多儲存一點關于人類歷史文化。
他們會怪我嗎?
恒娥不知道,它只是靜靜地坐著,直到飛船落地。
所有下船的人都提前進行了細菌消殺,接種了過去的疫苗,以保證不會讓時隔千年的病菌給雙方帶來災難。
負責領隊的是一位首席,他是個罕見的兼顧科學和政治的天才,冷靜是他的座右銘,無論是科學事業還是政治政策,都非常的沉穩,是個非常可靠的人。
他作為代表,本該在下船的第一時間與地球主要領導人會晤,發言的稿子他甚至精確到了每一個標點符號,就連語氣都在鏡子前演練過無數遍。
可當他的腳才在那塊土地的那一刻。
巧舌如簧的嘴巴忽然就變得笨拙起來。
科學家說,世界是由物質組成的,這是一個唯物的世界。
但文明就是那么不講道理。
明明千年沒有回到過這里。
明明沒有任何在地球生活的記憶。
可是當走上這塊土地時,那柔軟的觸感,那呼吸的風,望見的一張張和自己相似又陌生的臉龐,像離家許久的游子看到母親模糊的背影,驀然紅了眼眶。
他張了張嘴,所有的開場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蹲下,抓起一捧松散的泥土。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數十年前在課堂上朗讀的詩歌——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1】
有眼淚落在土地上,被泥土吸收,融入這片土地。
土地品嘗了這滴眼淚,用其中的欣喜,種出來一片茵茵的綠草地。
“咔嚓。”
萬眾矚目下,遠航隊的領導人半蹲下,一滴眼淚順著臉頰落在土地,柔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半片烏云遮住他身后,只剩他布滿故事的臉頰被光照的發亮,他明明在哭,嘴角卻帶著孩子般欣然的笑,被相機永遠的定格,成為經久不衰的歷史照片。
這幅名為《歸家》的照片,將永遠留在人類的歷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