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提著水壺走出去了,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該去哪兒燒水。
硬著頭皮尋人問了,一路找到廚房去,又瞧著那個土灶發起了呆。
廚房里的人上下打量著他,倒不是很看得上那身吏員的衣裳,只是覺得他眉宇間的氣度和手臉上的皮膚都不太像是尋常人。
摸不清根底,就要客氣幾分“小哥兒有什么事要做”
皇長子晃了晃手里的空水壺“來燒壺水。”
就有人給他指了指水缸和灶臺的位置,又問“小哥兒怎么稱呼,是在哪位大人手底下辦事的”
皇長子又答了“我姓侯,喬少尹手底下的人。”
廚房里的人聽了,馬上客氣起來,另給他提了一壺燒開了的水“侯小哥趕緊給喬少尹帶過去吧”
皇長子客氣地謝了她,提著水壺往回走,又想但是剛才吩咐我燒水的可不是喬少尹啊
看服制,該是京兆府的另一位少尹
嘶叫什么來著
朝中人那么多,一時半會兒的,完全想不起來了啊
值舍那邊,喬翎折返回來,跟崔少尹碰頭,兩下里都說起這一日的經歷來。
崔少尹說“我往黃家人所在的村子里去走了一趟,雖然過去了幾年,但還有人記得龐氏的事兒,黃秀才太糊涂了”
他眉頭皺起,惋嘆之情溢于言表“龐氏同丈夫素日里并沒有什么矛盾,也沒有要害死他的理由,村子里的人提起這樁案子,起初含糊其辭,不肯明說,被我恫嚇之后,才肯吐露實情。”
“鄉下地方,向來都是這樣的。丈夫對妻子也好,妻子對丈夫也罷,哪怕是兒女對父母,一旦真的對方得了無從挽回的病癥,就無謂再去往那個無底洞里邊砸錢了,不是不憐惜要死的人,而是要顧全更多的、能活下來的人。”
“黃秀才的寡母、龐氏的婆婆已經亡故,生前同娘家走動得還算勤,我使人過去問了,那邊也說,她是不恨兒媳婦的,也沒想到黃秀才會去狀告”
喬翎聽得有些難受“當時審訊這案子的時候,他們沒有辯解嗎”
崔少尹臉上浮現出幾分嘲弄之色來“喬少尹,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這些的。”
他說“這還是妻子跟丈夫呢,如若換成兒女對父母要是叫當初的主審官知道,居然有人不愿意負債累累去替爹娘看病,兒女怕是要被送上斷頭臺的,你信不信”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對于最底層的那些心里邊只有生存兩個字的百姓來說,用孝義的枷鎖去捆綁他們,是不合時宜的。
但是這話能對外說嗎
不能
這太不正確了
喬翎緘默了一會兒,又問“那龐氏那邊”
崔少尹道“已經放出去了。”
喬翎點點頭,又問“龐氏的幾個孩子呢”
崔少尹再嘆口氣“黃秀才養著呢,不說是過得好,但也沒蓄意苛待就是了。”
他說“這世界就是這么奇怪。很少有純粹的王八蛋,一點好事都不干,也很少有純粹的好人,從來不作惡,多的是黑白之間的灰色人物。”
喬翎明白他的意思。
黃秀才是好人嗎
可他又迂腐地將嫂嫂龐氏送進了監獄,害得她與孩子骨肉分離。
黃秀才是壞人嗎
可他本意里并沒有什么惡毒的心思,他是真的覺得嫂嫂見死不救,太過分了。
甚至于在嫂嫂入獄之后,也艱難地撫養著三個孩子
喬翎若有所思,許久之后,才說“是京兆府的裁決出現了問題,也是底層百姓生存條件的客觀限制,他們對意外的應對能力太差了,但這并不應該是他們的責任,而是朝廷應該努力去改變的事情。”
“朝廷應該建立起更嚴密的對待官員能力的考核制度,還要加強文教”
崔少尹聽得面露欣慰“對啦,就是這樣”
他說“喬少尹,京兆府里,你我是僅次于太叔京兆的人了,而神都城多大,里頭有多少人,每天出多少案子我們即便是三頭六臂,也是辦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