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飄在被出寒劍光化作的結界籠罩的夜色之中,顯得格外諷刺。
謝折風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安無雪低頭瞧去,看著那一家家的燈火都在逐漸熄滅,登云樓上的人也少了許多,只剩一些還未盡興或是喝得高了的凡人。
煙火已經結束很久了。
他明明一口酒都沒喝,卻覺得醉醺醺的。
他自言自語般道“在趙端的回憶中,我曾和你說過,情愛可生于日久,也可生于一瞬,還有可能生于日久中的一瞬失望也一樣。仙尊斬我的那一劍,只是一瞬,可這一瞬,不過是日久的最后一瞬。”
他“怕”謝折風,他想離開謝折風,他寧死不愿回到從前,難道是因為那一劍嗎
是。
但并不只是因為那一劍。
興許也是因為那等了許久不曾等到的歸絮海雪蓮,也可能因為冥海雙修之后他入蒼古塔受刑百日都等不到師弟一絲寬慰
他想,他和謝折風之間應當已經無話可講了。
他轉身,將春華收入靈囊中,留了幾顆靈石在桌上,作為燒了門前長簾的補償。
那一桌的凡人菜肴,誰也沒動過。
他徑直推門而出,順著登云樓一圈又一圈的臺階緩步而下。
長街已經人影寂寥,不如先前那般燈火通明。
有的人家上已經掛起了白燈籠以喜緬悲之后,在這場禍事中失去親人的凡人便會開始辦喪事了。
他知道謝折風就在他身側不遠處,但他只當那人不存在。
安無雪在一處掛著白燈籠的人家門前停下。
這家人燈籠才掛了一邊,里頭還點著一束燭火,昏暗非常。
透過紙窗映照而出的剪影,能看出這家只有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
婦人許是不夠高,正在搬著長梯。那孩子拎著燈籠出來,瞧見安無雪和謝折風,嚇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莫怕。
安無雪一個字都還未來得及說完,那孩子看他們身著不沾塵的長袍,便已認出他們身份。
他喊道“仙師”
那孩子竟是直接拎著白燈籠跑到安無雪跟前“仙師是來發符紙的嗎”
前幾日二十七城還傀儡遍地,凡人盡皆藏于屋舍中,貼著符紙在門前,半步不敢出。
孩童所知不多,還未明白禍事已了。
他緩緩蹲下,同那孩子視線平齊,這才笑著說“不用符紙了。”
“那些長著人樣的妖怪被仙師們誅滅了嗎”
說的應當是傀儡。
安無雪點頭。
“那我爹是不是會回來了”
安無雪一怔。
他看了一眼孩童手中的白燈籠
這時,婦人抱著長梯走出,見狀,趕忙放下長梯上前,惶恐道“仙師,稚子無狀”
安無雪
稍稍搖頭,示意她莫要擔憂。
他問“你爹去哪兒了”
“娘親說爹去幫仙師們捉那些為非作歹的妖物了既然妖怪被趕走了,我是不是可以等爹爹回來再睡覺了”
那孩子說著,身后的婦人雙手交握,緊張地摩挲著手指,似是在擔心安無雪戳穿。
安無雪神色一柔。
世間萬惡不盡,善也不止。
哪怕是仙禍不曾到來的幾千年以前,也有各自的紛亂與危難。仙禍好不容易徜過千年,樹欲靜卻又風不止,禍端甚至可能是從千年前綿延至今
他說“妖物是除不盡的。”
孩童懵懂地眨了眨眼。
“二十七城如今歌舞升平,但北冥遼遼四十九城,四海冥冥百族千域,兩界泱泱萬宗,禍亂未止。”
“你的爹爹若是未歸,興許是在遙遙遠方的哪一處降妖除魔。他一日未歸,便是這世間有別人家被妖魔所纏,得了他相助。”
他眉眼微彎,“他沒那么快回來見你,你今夜還是早些睡吧。”
孩童聽不懂如此復雜之語,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了一會,奶聲奶氣道“那我那我還是遲些見到爹爹就好這樣,別人有仙師們和爹爹相助,就不用像我這樣天天等爹爹啦”
他身后,那婦人稍稍低下了頭,揉了揉眼睛,嗓音略微哽咽“寶兒,該掛燈籠了。”
她對安無雪稍稍俯身行了一禮“多謝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