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墨汀風手中木鳶的一瞬,桑濮眼中似有火花乍燃。
這是一只信鴿模樣的木鳶,大小如鷹,通體由1800塊木片巧妙榫卯而成,可以隨著氣流改變本身的滑翔軌跡,墨家機關術果真名不虛傳,此法確實精妙。
桑濮輕輕撫上木鳶,手竟有些顫——明明是質地輕薄生燥的泡桐木,絕非油性十足可以養出包漿的沉香或者黃花梨,此刻卻通體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包漿,馥郁油潤似紫檀。
不難想象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它被人摩挲把玩過多少次。
見桑濮盯著木鳶不發一語,墨汀風竟有些生窘,耳廓也跟著紅了起來,
“抱歉,是不是與你想象的不同?本可以做成蝴蝶或者大雁那些更討喜的模樣,但……我私心里總想著,若是做成信鴿,許就能等到你的消息。”
“只是這么多年,左等右等不見,這木鳶一次不曾放飛,卻已經顯出舊相。”
聽他這么說,桑濮更是難過。
她與墨汀風就像一根蠟燭的兩端,拼命燃燒自己想去靠近對方,卻注定永別在彼此離得最近,最高光的那一刻。
“不,我對這木鳶之所喜,殆莫能及。”
“我曾對你說‘夫輕諾,必寡信’,墨公子,我鄭重收回這句話。”
兩人帶著木鳶來到歸云山半腰草甸,涼風有信,春日剛剛過半,正是賞花踏春的好時節,頗有些貴府女眷帶著未出閣的半大丫頭來此處閑聚,一簇簇扎做一堆,丫頭婆子的好生伺候著,滿身錦緞姹紫嫣紅,倒也是一景。
不過相比之下,衣著低調的二人出現在草甸時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到底都是人中龍鳳的模樣,又如此登對,即便只是安靜地走在一處,也是仙侶不及其色,惹得周遭原本的嘈嘈切切一時不見。
其中不乏有貴女,雖未能認出墨汀風就是赫赫有名的司塵之主,但卻仍舊對站在如此軒昂俊逸的男子身邊的女性懷有莫名的妒意。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就是,幽會也不知道避人,叫小丫頭看了學歪。”
“看那小狐貍精長得,身段模樣一副勾人相,恐怕他們也不是見得光的關系……”
說話的幾名貴女離他們少說也有百尺,自詡絕不可能被聽見,便絲毫沒有壓制音量的意思,自然是被兩人盡數聽進了耳朵。
墨汀風神色自若,倒是桑濮有些不自在,這類話千年前她不知聽過多少,早已心都生了厚繭,只是顧忌這畢竟是宋微塵的身體,桑濮不愿污名。
“墨公子,眼下無風,木鳶許是難以飛起,要不我們回……”
“誰說無風,我就是風。”
桑濮話未說完,墨汀風掐訣施術,木鳶自其手中冉冉飛起,雖無線繩束縛,卻也不飛走,只是在高處圍著二人悠然盤桓——因有氣流從木片中穿過,木鳶竟真的發出了信鴿在空中飛行的聲音。
“嗡——”
木鳶無風卻圍著兩人翩然盤桓,這奇景任誰看了都要磨不開眼,草甸上成簇的女眷們一時都看呆了。
方才嚼舌根的幾名貴女更甚,叫下人攙著向兩人方向快行了幾步,只為看得更仔細些,待回神想說點什么,卻發現嘴似被膠汁鐵水黏住似的怎么也張不開,一時失措,慌得丫頭婆子亂做一團。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不過墨汀風自始至終沒有瞥過那群貴女半眼,他滿心只有眼前的夢里人——他不明白,明明她此刻就在身邊,就在眼前,為何心里的傷感和遺憾竟比千年前更濃。
濃到他眼睛酸澀,幾乎要睜不開。
墨汀風干脆閉了眼,于是那信鴿振翼掠風的鳴響更清晰了。
“嗡——”
“抱歉,桑濮,可惜無風,我只能用法術讓它飛起來。”
桑濮并未看墨汀風,只是望著木鳶的雙眼,早已紅得不像樣。
“我倒覺得,讓木鳶飛起來的并非仙術,而是墨公子的真心。”
“嗡——”
“聽見了嗎,桑濮?”
“這些聲音,都是我埋了千年,想同你說的話。”
“嗡————”
“嗯,句句都聽見了,字字都聽懂了。”
“其實,在別院與公子投壺那日,桑濮便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