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酒和光突然變成了同一座巨大的墓碑。圣彼得堡的夏,貝加爾湖的春,明斯克的秋,莫斯科的冬,把這短短的幾個音節變成一本漫長的巨著。娜塔莎不敢再問下去,怕在自己名字的后一頁看到席勒記得的那個名字。
“父親。(俄語)”
在聽到席勒說俄語的一瞬間,娜塔莎是震驚的。她知道席勒會很多種語言。英語當然不必多說,中文也很流利,還會說法語和意大利語,對于西班牙語也略有涉獵。但俄語?她從來沒聽過。
哪怕貪婪在國會上聲稱自己是蘇聯遺老,眾人猜測過他可能有位蘇聯愛人,但是娜塔莎從來沒有發自真心地相信過席勒真和這個國家的人有過什么交集。女特工知道那不過只是一種用于和國會對抗的立場。
但現在娜塔莎確信自己看到了席勒的另一部分靈魂,來自于某個對他影響極為深刻的人,與自己的祖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以至于在聽到熟悉的口音的時候,會有一瞬間的恍然失神。
這是只有那個年代的人才知道的事。古俄語就是一種信息量極低的語言,且就是因為不太先進,在傳播過程中經常被異化,口音更是千奇百怪,以至于衍生出了烏克蘭語、白俄羅斯語,甚至是波蘭-俄羅斯融合語。
在年輕的國家剛剛被建立起來的時候,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口音大不一樣,有很多溝通起來很困難。于是他們內部推出了基于俄語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并要求機構內部所有人員學習并使用它。
在娜塔莎生活的年代,她就在紅房子里學習了這種口音,并且沿用至今。她那時候的絕大多數政府人員和知識分子都使用這種“官話口音”。
但在解體之后,似乎是為了擺脫舊日陰影,也為了在民主選舉中凸顯個性,俄羅斯時代的政府官員更偏向于使用不同的地方口音,并且教育當中也不再強調普通話。這導致官話口音成了那個時代獨特的標志。
“那個人和我說話的口音很像,對嗎?(俄語)”娜塔莎問道。
席勒點了點頭。“對。(俄語)”
娜塔莎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席勒,似乎想要在他身上找尋更多舊日遺影。但他似乎把它藏得很好。娜塔莎什么都找不出來。
“你能說長一點的句子嗎?(俄語)”
席勒不再說話了。娜塔莎確信他能聽懂,就只是不說而已。她轉過頭看了一眼會場中央。樂隊還沒有到齊,這證明還有很長的社交時間。她可以趁熱打鐵。
“我對精神分析很感興趣。或許你能在我身上多看出一點什么。”娜塔莎說,“企鵝人恐怕一時半會不會來,你可以再多說說。這次我保證不打斷你。”
“你真的只是在報復我戳你嗎?”席勒把酒杯抵在嘴唇上說,“雖然這么說可能不太禮貌,夫人,但你現在的態度像是一個被背叛的瘋女人急切的想要挖亡夫的墳。”
娜塔莎沉默了。半晌之后開口說:“來懲罰他不愛我?”
“來確認他真的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