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留白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看著五皇子和六皇子道,“顧十五,你之所以猜不出來,是因為你不是李氏的人,沒站在我這立場,他們是李氏的人,他們兩個沒懷疑我,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心中害怕的是什么。我之所以說,你不能將修有清河崔氏這些法門的修行者大量出現這樁事情當做大理寺斷案,那是你并不明白,為何就算我坐在龍椅上,有些案子我依舊難斷,有些官我依舊保不住,有些我心中確定的凡人,我卻依舊治不了。”
“大唐有律法,斷案講究證據。”皇帝平靜的慢慢說道,“比方說有個入室奸淫良家婦女的案子,原本有個官員收集證據差不多了,但那個良家婦女突然當堂改口了,說她與那人是情投意合,是她自己不守婦道,引誘別人,那這案子,還是入室奸淫良家婦女的案子么?大唐定了鐵律,有無數的規矩,但有很多人,卻能夠利用這種規則,來讓很多原本有罪的人變得無罪,同樣,利用所謂的證據,也可以將原本無罪的人,變得有罪。”
“沒有證據,也是可以偽造證據的。”皇帝看了一眼臉色有些難看的顧留白,說道,“對于我而言,這件事情不管誰是最后的得利者,但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對付我,對付李氏。背后這人不管是誰,只要讓安知鹿拿出這樣的一份密詔,就可以坐實了安知鹿是我的人。”
“我當然可以申辯,比如我可以看出和我一樣的字跡里面,有哪些地方其實不對,有哪些筆腳和我用力不符。但這東西要解釋起來,解釋得明白么?”
皇帝看著顧留白,嘆息了一聲,“而且清河崔氏,崔老怪,一開始的確是我這邊的人,的確是我許以好處,讓他來長安和我們聯手對付鄭竹。對于我而言,我一開始可以造成清河崔氏和你是死敵的假象,之后卻可以暗中撮合你和崔老怪掌控關外商路,你和清河崔氏他們聯手,甚至可以在關外將突厥殘部徹底扶持起來,用來壓制回鶻。但還沒有等到這一步,崔老怪就被李氏機要處騙去殺了。清河崔氏并不了解崔老怪的真正意圖,那現在這種秘密再被翻起來,沒有了后面的事情,我還如何解釋?”
“不只是我,裴國公恐怕也沒法解釋。”
皇帝看著默默思索著的顧留白,又道,“崔老怪拿出了清河崔氏的法門,但拿著那些法門去暗中培植修行者的,的確是裴國公。只是這些年裴國公只是暗中培養了數十個修有清河崔氏法門的修行者,至少他和我是這么說的。那現在突然又冒出了一百幾十個,突然到了安知鹿那里,那這個他怎么解釋得清楚?”
“不管你是懷疑我或是懷疑裴國公,或是我懷疑裴國公,裴國公懷疑我,這事情就已經無解。”
“還有,那些門閥也有自己的猜測。但他們能完全相信你么?你又能完全相信他們么?或許清河崔氏的這些修行者,就來自他們其中一個?”
顧留白也嘆了口氣。
他也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如果這些想要追究的線索無用,所謂的事實都可以憑空捏造出來,那最終的選擇,那似乎真的只有由心了。
“父皇。”
這時候一直猶豫著的五皇子卻是忍不住出聲,“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有些無語的看著他,直接道,“今日你無論說什么,我都恕你無罪。”
五皇子擠出一絲笑容,道,“父皇先前說過,現在不管給安知鹿弄這些東西的是誰,那最終還是只有一個目的,對付父皇和李氏。父皇可能覺得,這人最終目的自然是讓我們李氏垮臺,他好取而代之,但我卻覺得,這人既然要獨自登頂,那他自然是要將最具力量,爬得最高的那人先推下山去。恕我大膽,我覺得現在整個大唐,實力最為強悍,最難對付的已經不是我們李氏,而是顧十五。父皇你想想,叛軍打過來,我們李氏自然要傾盡全力,但誰能保證顧十五一定下場?按道理,顧十五可以永遠袖手旁觀,他完全可以等到塵埃落定之后再說。不能逼他下場,消耗不了他的力量,他永遠是最難對付的那一個。”
皇帝的目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他看著五皇子,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你這想法厲害。顧十五的確可以一直隱忍不發。那怎么才能逼他下場呢?”
五皇子看到皇帝的確沒有責備的意思,便也豁出去了,道,“如果造成的局面是懷疑裴國公有問題,大唐皇帝也不見得靠得住,那絕大多數人覺得顧十五還算靠得住,不如將軍權都交到顧十五手里,那顧十五也覺得別人可能有問題,那還不如自己通盤指揮抗敵,這就必須下場了。”
“那各方力量集結,和安知鹿這大軍殊死一戰時,可能那一戰真正要解決的,就是顧十五和他的人?”皇帝也陷入了沉思。
顧留白都有些無語了。
皇帝卻還跟了一句,“順帶著一次性解決李氏和竇氏的有生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