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祁連山左近突然刮起了風沙。
沙子是從北邊吹來的,十分猛烈。太陽還掛在天上呢,就搞得一派昏天黑地的感覺。
正在出巡的何倫剛剛咒罵兩聲,就覺一陣心悸,然后捂著胸口,似要栽下馬來。
親隨見了,慌忙將他扶住,架到路旁一棵柳樹下。
何倫瞪著眼睛,緩了許久,才長出一口氣,就是臉色已經比紙還白。
他心下有些凄涼。老了,躲過了這次,怕是躲不過下一次了。
他是武人出身,身體底子其實很好,只不過最近二十年不太注意,胡吃海塞,縱情聲色,慢慢垮了。
其實以他的性情來說,死不死的已經無所謂了,這輩子什么沒享受過?但終究有些遺憾,如果能再挺一年,聽到西域收復的消息,那就完美了,尤其是他最杰出的兒子何奮還率軍隨征了一一陸澤鎮罷廢后,何奮出任安北都護府從事中郎兼沃野鎮鎮將。
風沙越來越大,驛道上的駱駝盡皆跪倒在地。
親隨們扶著何倫,牽著馬,很快來到了一個村落之中暫歇。
院中布滿了躲避風沙的軍土,見到何倫紛紛行禮。
何倫擺了擺手,進屋后坐了下來。
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渾身幾乎都濕透了,喝了一口水后,吩咐道:「存在牧監的牛羊該殺就殺,馬上又有新的送來了。制成肉脯后趕緊送到前方去,比糧谷頂餓。」
「有些部族既被括馬,又被征發人丁,日子艱難。姑臧城中似還有一些絹帛,先代賞出去吧,
穩住人心,等朝廷賞賜運抵后再平賬。」
「本還想等幾個月再舉薦州中賢才,怕是沒機會了。我口述一下,你等記下,北宮洪徽、辛翔、索乾、淚渠宗經、彭寧.”
有隨從文吏取出筆墨紙硯,飛快書寫,寫完后又給何倫看了一遍,見他點頭后方才用印。
「勿要知會我兒。」何倫又喝了口水,臉色好看了一些后,方道:「府中未生育的姬妾,年三十以下的發給錢財遣散吧,許其自擇夫婿。罷了,此事你等記著就行,還是回去后親自處分。」
說到這里,他發現隨從們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便擠出幾絲笑容,道:「何必如此?我自會一一安排你等出路。至于我,哈哈,生死有命。這輩子水陸珍嘗了個遍,各色美姬玩了個遍,就連偽帝宮妃和西域胡種婦人都睡過,家財也置辦了不少,兒孫滿堂,復有何恨?」
眾人見主公說得灑脫,神色慢慢好轉。
「別誤了正事,西征要緊。」何倫又道:「我這身子骨,怕是辦不了事了,不過有你等在,衙署還能運轉。就這樣吧,諸君勉之。」
幕僚親隨們齊聲應下了。
「筆墨紙硯拿過來,我要給天子寫封信」何倫又道。
姑藏到敦煌有多遠呢?一千七百里。
距長安又有多遠呢?三千七百里。
這是一個十分驚人的距離,即便大梁朝定都長安,抵達西邊最后一個堪稱有點規模的城市敦煌也要走三四千里,且河西走廊那一段十分狹窄、逼仄,很容易被人截斷。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
最大的問題是涼州不夠富裕,朝廷對其控制力度不夠高,它很難成為一個理想的后勤基地。
邵帶的五千人馬自靈洲出發,足足走了四十天才抵達敦煌,其時已經六月下旬了。
下馬之時,看著士氣低落的部隊,他有些苦笑。
是啊,他都覺得累了,何況條件比他差很多的普通士兵呢?
四十天長途行軍、四十天風吹日曬,嘿,這滋味可一言難盡啊。
抵達安排給他們的臨時營房后,他召集王府僚屬一起議事。
「聽聞這是左右驍騎衛住過的。五天前他們向西進發了,營房空了出來。」王友沈勁著他打聽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