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本是中都寶坻一帶有名的浮浪少年。因為精通騎射,又輕財好施,在地方上頗具聲名。
大安三年時朝廷在中都簽軍緊急,連地方保甲都不放過,李霆年方十七,便領四鄉少年從征,立即就當了個蒲輦,也就是五十夫長。
兩年下來,朝廷敗仗不斷,當日隨李霆出征的少年大都戰死,李霆的部下換了一批又一批,但都是兇惡粗猛的悍卒。而李霆憑著自家身手和狠辣手段,硬生生壓得諸多悍卒俯首帖耳,真有過人之處。
李霆自覺乃是天子腳下生人,一向自視甚高,并不把久在邊壕作戰的土包子們放在眼里。何況他那個蒲輦職位,也比其他潰兵首領高些。他愿意來饋軍河一探,只是念著當日并肩作戰的情誼罷了,簡直可算屈尊降貴。
誰知道,我李霆念著情誼,這郭六郎卻是個不著調的,竟敢對著我大放厥詞,語帶輕蔑這廝是在挑釁吧,是在詛咒吧
簡直不知好歹
“死你娘親”李霆勃然大怒,當即拍案而起。
眾人一片嘩然,郭寧卻很平靜。
他甚至還刻意揚了揚眉,詫異地反問道“怎么,生死大事,你竟然沒有想過那死到臨頭,豈不死得糊涂”
這就明擺著是在火上澆油了。
“我”李霆額頭青筋亂冒,反手就去拔刀。
李霆也是個能廝殺的,郭寧畢竟傷勢未愈,只怕不是對手。于是身邊好幾個漢子心慌意亂,連忙上去勸阻。屋子里亂成一團。
“這數年來,我們經歷了什么,諸位還記得么”
嘈雜的屋子里,郭寧若無其事的語聲,反而顯得清晰異常。
他說“當日在大軍陣中,若聽從了那些豬狗樣的軍將胡亂指揮,立即便是個死后來從烏沙堡到獾兒嘴,乃至澮河堡、居庸關、密谷口戰場,但凡正面撞上蒙古大股鐵騎,立即便是個死大軍潰敗,我們流落河北,衣食無著,又多疫病,但凡稍少些運氣,立即便是個死”
“娘的,這世道,死比活容易”屋里有人忍不住罵了句。
“可不是這般么”有人長嘆應和。
“待到朝廷著手接濟潰兵、重整軍旅,居心叵測之人遂于其間肆意妄為”說到這里,郭寧苦笑了一聲“我身邊姚師兒等同伴,因我輕信大意辦了蠢事,結果遭人算計,立即便是個死可仔細想想,重歸朝廷又能如何朝廷看中我們的,就只是我們的性命罷了。我們還得跟著那些蠢豬也似的軍將,去與蒙古人作戰結果不用說了,立時便是個死”
郭寧如此坦然自承,倒讓李霆有些意外。
他悻悻地松開了握刀的手,站在原地道“確是蠢事蠢極了”
駱和尚摸著光溜溜的頭皮,呵呵笑著打圓場“所以,還是安心落草的好。整日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何其舒坦”
“慧鋒大師覺得,能舒坦多久”郭寧反問“三年以來,朝廷與蒙古人的戰場,已經從界壕外退到宣德州,我敢斷言,下一處戰場就在河北,就在我們身處的此地數月之后,千軍萬馬橫沖直闖,遮天蔽日而來。我們這些螻蟻稍一露頭不,哪怕不露頭,哪怕我們匍匐在土里,只消鐵蹄踐踏而過,立時便是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