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此君本以鬻鞍材為業,市人稱他為楊鞍兒,遂自名楊安兒。泰和年間宋人擅啟邊釁,楊安兒遂聚合人眾,起兵縱橫山東,剽掠州軍,以為呼應。山東東西兩路皆遭其擾,屢次調兵遣將,卻吃了不少的虧,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后來宋金議和,朝廷調集大軍入山東,這才迫得楊安兒俯首歸降。因其部精銳,朝廷竟也高抬貴手,授了楊安兒一個防御使的虛銜,并照舊統領其部千余人,號曰“鐵瓦敢戰軍”。
前年朝廷預備在界壕以外與蒙古軍大戰,緊急調動南方各統軍司的兵力北上增援。楊安兒的鐵瓦敢戰軍也在其中。
他到了德興府以北的雞鳴山一帶,就逡巡不進,為此和完顏承裕、獨吉思忠等高官宿將往來公文沖突,打了許多筆墨官司。
郭寧、李霆等人,便因此知道了楊安兒的名頭。此人雖是被招安不久的賊寇,但畢竟頂著防御使、副都統的頭銜,落在郭寧、李霆眼里,是地位很高的大人物了。
不久后朝廷大軍潰敗,楊安兒所部脫離戰場的速度比誰都快。那鐵瓦敢戰軍的一千多人甩開兩腿如風而走,一直到了涿州定興縣落腳。
定興縣在涿州的最南,再往南二十里,就是郭寧落腳的安肅州,而東南方向二十里,則是安州的容城縣。李霆盤踞的五官淀就在容城縣里。所以李霆稱楊安兒為鄰居。
因為頂著官面上的身份,楊安兒的架子不小。所以雖然駐軍的地點距離很近,卻與郭寧、李霆等人絕少往來。
這時候李霆提起了楊安兒,眾人俱都頷首“然后呢”
“如今時局敗壞,我們這些人,都能看出朝廷虛弱不堪,恐怕天下將亂,那楊安兒是積年的反賊,哪有看不出來的”郭寧道“我敢斷言,此時此刻,此人已在籌謀回返山東,別有他圖”
“這廝要回山東,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郭寧頓了頓,提高聲調“此人一旦回返山東,便如龍游大海,平地可起波瀾。由此,山東東西兩路各軍、州、府、路必然焦頭爛額。在面臨蒙古人南下威脅的情況下,朝廷又勢必難以全力應對,”
發問之人下意識地再問“再然后呢”
在場其他人俱都嘆氣。
駱和尚挺身下了榻,揪住這人的肩膀,讓他坐到屋角“你在這里坐著,別打岔。回頭慢慢想,就明白了”
轉回身來,他雙手叉腰,在案幾前踱了兩步“有楊安兒鬧騰一通,我們就能安生一陣。六郎說的是,我們的活路,就在投效朝廷,和背叛朝廷的兩條路之間。甚至”
郭寧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駱和尚立即住嘴,仰頭哈哈大笑,摸了摸腦袋“山東很好,可以去”
在場眾人,都是尸山血海里逃出生天的。他們的袍澤戰友、家人親眷,不知多少都沒于戰亂,他們雖無遠略,對大金朝廷卻已徹徹底底的失望和厭倦了。
過去一年里,河北各州的松散混亂局面,正滿足了他們對朝廷避而遠之的想法。
如今北疆前線氣氛漸趨緊張,朝廷厲兵秣馬,而蒙古人的威脅也實實在在。潰兵們離開河北便成了必然。
但是,如果新的落腳之地依然在朝廷威權的覆蓋之下,所有人便始終逃不脫卷入無謂戰事的結果,很可能又當作墊刀頭的替死鬼。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
適才郭寧花了不少工夫,陳說河北以外的各方局勢。他判斷局勢的關鍵,就在于某一塊區域中,朝廷的力量是否強橫;而朝廷之外,是否另有無法抵抗的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