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右丞相府,書房。
徒單鎰在辦公時嚴禁閑雜人等靠近,書房左右寂靜無聲,就連偶爾在院外走廊經過的仆婢,都放輕腳步。
他去太極宮見郭寧時,對赤盞撒改的首級、相關的文書卷宗毫不在意,既不提一句,也不看一眼。但這說到底,是外示安閑以定人心。朝堂上頭號政敵、軍中第一號元戎重臣完顏綱的得力助手死了,這是多大的事
因應此局,后繼有很多事情要做,萬萬輕忽不得這首級和卷宗,都有大用
故而離去的時候,徒單鎰稍稍使了眼色,便有部屬收起了這兩樣東西,帶了回來。
這時候,裝著赤盞撒改首級的木匣,就擺在書房的長案一頭。而文書卷宗則被鋪開,有的已經看完,有的翻閱了開頭。
徒單鎰提著一支筆,凝視著卷宗上的內容,時而深思,時而疾書。在案幾旁鋪開的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大半。
書房軒敞,三面都對著水池,采光很好。這會兒窗戶大都開著,閉闔的幾扇也都用了珍貴的明瓦。但徒單鎰寫著寫著,天色漸漸黯淡,飛檐的陰影漸漸覆蓋到了書案上。
徒單鎰全然沒有注意,依舊奮筆疾書。只是他老眼昏花,翻看卷宗的時候,眼睛幾乎都貼到了紙上。
這時候,有沉穩的腳步聲從書房外頭傳來,一名青年書生不疾不徐地推門入內,將手中一盞黃綠釉的精致帶座燭臺,輕輕安置在徒單鎰的面前。隨后,他靜靜地侍立一旁,從容等待。
燭火照亮桌案,徒單鎰不驚訝,也不問,繼續書寫。
他這書房里雖然機密甚多,但適才已經吩咐了,唯獨書生若來,不必阻攔。
如今大金朝廷內外,人才凋零,但這書生,卻是徒單鎰極其看好的后起之秀,他日必成偉器。此番叫他來,也是想要授以重任,加以錘煉。
過了好一會兒,徒單鎰停筆,疲憊地撫額,稍稍休息。
他實在已經不年輕了,自去年擔任右丞相以來,一度殫精竭慮,更是加速了精力的衰退。往年他連夜批閱公文,勾當軍政要務,次日上朝,依舊神采奕奕。可今天,才琢磨了半個時辰,他就覺得額頭的血管直跳,眼前的字跡,仿佛一會兒變成兩個、三個不停晃動,一會兒又合攏到一處。
他長嘆一聲“我老啦”
嘆了這一句,他出神片刻,又道“有件事情,不那么容易。可我遍觀門下諸生,非得你去做,才能叫人放心。”
書生恭敬答道“右丞但請吩咐。”
徒單鎰微蹙霉頭,一面思忖著,一面慢慢道來“今日我見到了一條惡虎,意欲引為己用,以備萬一時對抗強臣。然而,惡虎桀驁異常,想要用他,非得配一條極粗重、極結實的鐵鏈。可我又擔心,這惡虎野性十足,受不得鐵鏈的約束,反而向著鐵鏈的主人伸張爪牙。”
“也就是說,這條鐵鏈在主人這一端,固然要發揮鐵鏈之用;在惡虎這一端,則要使惡虎欣喜歡悅,引為助力。”
“正是如此”徒單鎰點了點頭“你可愿試試么”
書生想了想“具體該怎么做,還需細細謀劃。右丞,我得先看一看,這惡虎究竟是何等樣人。”
“你現在去彰義門,就能見到了。”徒單鎰狡獪地眨了眨眼“若趕得湊巧,還能見到這條惡虎騰躍噬人。”
書生吃了一驚“彰義門就在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