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盜馬是什么罪名呢”
方重勇佯作不知,有些迷惑的詢問道。
楊遺名干笑一聲說道“盜馬者死,唐律明明白白寫著呢。”
其實這句話并不完全正確,因為唐代的刑律判罰,實際上也要分情況。比如說犯人是因為什么盜馬,是因為公事,還是見財起意
盜了馬以后,最后是歸還了,還是販賣或者殺馬吃肉了
這里頭不同的情況,判罰的尺度也不同。罪犯的“主觀性”,占了很大比例。
最輕的只是笞五十,然后重一點的還有流放三千里、砍雙手等刑罰套餐,最重的就是斬立決了。
楊遺名之所以要說盜馬者死,那是因為,這些人本來就該死啊按正常的唐律來判,這些人就是死罪更何況他們還是不事生產的游俠兒
“兵募或府兵退役的士卒,到了鄉里之后無法務農,只能成為游俠兒,整日偷雞摸狗。這種事情,三水縣多不多”
方重勇笑著問道,只是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意味深長。
楊遺名把他當初入官場的愣頭青,卻不知道方衙內有事沒事就研究大唐官場的明規則和潛規則,現在已經是一個十分熟練的“老官僚”了。
楊遺名心中一驚,但看這句話,就知道方重勇絕非浪得虛名之輩,跟丘八們打交道的經驗很豐富啊
事實上,從前府兵退伍歸鄉,本身就會在當地引起極大的社會問題,這已經不是什么江湖傳說,而是當年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基哥下令廢除府兵制,有這樣一部分原因在里頭。
不僅是因為服役番上的時間經常是五六年為限,長期脫離耕種生產,已經失去了農耕技能;更是因為這些人習慣了軍中刀口舔血的生活,已經不愿意再歸于平凡,任人宰割命運了。
所以這些退役的府兵乃至兵募,在鄉里聚眾鬧事都不是什么新聞,更不要說只是偷雞摸狗了
“不瞞方御史,這種事情其實還挺多的。”
楊遺名訕訕說道,被方重勇壓制得抬不起頭來,他也只能這么說。
“那么現在以盜馬的罪名將他們三人殺了,就能震懾住那些因為肚子餓,從而鋌而走險犯事的人么”
方重勇無奈嘆息反問道。
楊遺名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
“圣人下令關中和糴,關中各州縣百姓們的糧秣都送到長安了,家家沒有余糧。這些游俠兒不盜官倉,就已經算是安分守己了。平日里偷雞摸狗,實在是禁無可禁,縣衙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去緝捕盜匪啊。”
聽到這話,方重勇頓時明白,長安的“通脹輸出”,果然是影響到了關中周邊。
和糴法,是“取糧于本地”,歸根到底還是“輕貨換重貨”,用江南的布匹換糧食。長安的糧食便宜了,長安周邊的糧價就會漲,那些無家可歸的游俠兒們,日子也會更難過。
一路走來,方重勇發現邠州百姓,從驛卒到那三個盜馬賊,明顯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比起長安百姓來說,差了可不是一點半點
這些人沒有行路的文書,不能隨意去長安,在本地苦熬日子過得如何,那就只能靠個人想象了。
飽暖思淫欲,饑寒起盜心,偷馬的人不是生來就偷馬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實“教育”了他們。
邠州缺糧不奇怪,因為長安不缺糧,并不代表關中不缺糧。
和糴之法,方重勇理解深刻,甚至是在沙州當做“金融信貸”使用。“糴”字即為民間糧秣入官倉,這個字前面的定語,才是政策的關鍵所在。
官府是怎么從民間弄糧食的,目的又是什么,這是必須要回答的關鍵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