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小太監掌心與他手背相貼,生人身上的熱意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
他有些納罕,試探地張開右手。
森白中泛青的手一顫,竟真隨著趙珩的用力而緩緩松開五指。
先前醒來,他多病得氣若游絲,唯有一次好似回光返照,支撐著與床邊哭得幾要斷氣的臣下談了兩個時辰閑話,將那臣子嚇得臉色慘白,呆呆愣愣地望著他,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可即使是那回,他也不過是可以張嘴罷了,手臂能動還是頭一遭。
趙珩欲起身,腰腹以下卻毫無知覺,他甚至感受不到厚重的龍袍下有雙腿存在。
小太監動作忽地一頓。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終于察覺到了頭頂上靜靜注視著他的視線。
他脊背僵了僵,猶豫片刻,終是下定了決心,一咬牙,霍然抬頭。
好巧不巧,正與服毒自盡,尸體都該涼透了的皇帝四目相對
后者彎了彎眼,朝他很和善地笑了。
在小太監的印象里,皇帝很少笑,至少很少對著他們這些奴婢笑。
乍然笑來,眉宇間經年積壓的陰郁暗沉一掃而空,不可謂不漂亮。
若放在從前,他會因為皇帝屈尊降貴地一笑而受寵若驚,但此時不行,對視的剎那,小太監只覺渾身的血都發涼皇帝已經死了
給皇帝奉上毒酒的是他師父太監總管李紋,在半刻前被皇宮中還沒來得及逃走的護衛亂刀砍死。
去摸皇帝腰間玉飾之前,他已經確認過幾次皇帝的鼻息,一丁點氣息都沒有,和他從前見過的那些死人別無二致。
可現在,這個喝下穿腸毒酒的人居然在看他,不是死不瞑目的怒視,而是以一種很平靜的目光看他。
還對他笑
小太監只覺頭皮轟然炸開,來不及細細思量,雙膝已經先他腦子一步,撲通一聲跪到皇帝面前,重重叩首。
“陛,陛下”他的聲音像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顫得趙珩險些要聽不清,“陛下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護佑,求陛下,陛下饒恕奴婢”
趙珩不以為忤,“起來。”
喉嚨似被什么灼傷了,聲音嘶啞得厲害。
小太監叩頭的動作停住,雙肩卻抖得更為厲害,顫聲道“陛下。”
他知道忤逆皇帝的下場,之前的太監總管只因在皇帝喝酒后勸誡了皇帝兩句,便被拖出去杖斃。
趙珩雖看不清,但聽聲音也知道這少年被自己嚇狠了,搖頭一笑,“我如今竟能令小兒止啼了嗎”
小太監一愣。
陛下說什么
趙珩抬手,將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褪下來。
縱然牽動了掌心血淋淋的傷口,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觸手只覺細長,骨頭還有幾分孱弱的樣子,皮肉細軟得像個姑娘,在趙珩這個馬上天子的眼中,羸弱細秀得可憐。
好像只要輕輕一攥,就能將指骨捏斷在掌中。
他低頭,半瞇眼睛找小太監的位置。
勉強確認之后,他手一松。
一抹蒼翠的綠從趙珩掌中滾落。
衣袍輕薄。
少年脖子輕顫,只覺有個冰涼光滑的圓環落到脖頸上,皮膚微微顫,便順著他的脊椎滑下。
是那枚,戴在皇帝拇指上的翡翠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