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又軟綿綿地癱倒回去。
輦車走了足足半個時辰,趙珩坐得昏昏欲睡,直到燕靖思低聲提醒一句“陛下,到太極宮了。”方悠悠直起腰身。
眼下雖還未至酉時三刻,群臣卻已齊聚太極宮,方才還間或有彼此寒暄的聲音,此刻皆屏息凝神,翹首以盼。
趙珩卻很清楚,這樣幾乎誠惶誠恐的禮遇,顯然不是對自己這個前途未卜的傀儡帝王。
他欲下輦。
還未等他開口,手臂就被扶住。
力道極重,令人掙脫不開,比起扶,更像是扼。
趙珩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不必猜也知道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還有誰敢如此放肆地對待皇帝。
趙珩揚唇,露出個再疏離矜傲不過的微笑,“多謝姬將軍。”
姬循雅自然地扶他下輦,亦淡淡道“陛下客氣。”
眸光掠過帝王好看得如戴了層笑面的臉,旋即姬循雅垂眼,有幾分不虞地想,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全無依靠似地伏在他身邊。
趙珩此人,果然心性莫測,狡黠善變。
待趙珩站定,眾臣立時撩起衣袍,面對二人下拜見禮。
“
陛下萬年”
呼聲震天,在空闊的太極宮外回蕩不息。
姬循雅的手緊緊錮著趙珩的手臂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嚴絲合縫,竟如一道為趙珩量身定制的枷鎖。
兩人并肩而立。
為臣者,竟與帝王并立,其意如何,不言而喻。
趙珩笑容無改,好似根本不在意姬循雅的僭越之舉。
眾臣頓了幾息,又不約而同地揚聲道“將軍萬年”
朝中重臣、世族貴胄、乃至趙氏宗親,衣冠朱紫者,盡皆跪拜在他們二人腳下,口呼萬歲。
便是最最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圣人,親歷此景者,如何能不生出幾分染指天下的野心
有臣下悄然抬眼,去看此刻大權在握的姬將軍。
卻見其面容明麗,如冰似玉,冷黑的眼眸一轉不轉地死死注視著帝王。
臉上竟無一點興奮。
姬循雅盯著皇帝,喉結微微滾顫。
你在想什么你可是在想,姬氏一族果真是亂臣賊子當年就該族滅之你可是在想如何除掉我這個奸佞,大權獨攬后要好好為我炮制死法讓我想想,是凌遲還是車裂
不對不對,以趙珩的心性,他絕不會為了一個謀反的臣下,而讓自己在史書上留下殘暴濫刑之名,大約還如上輩子一般,勸他來降,必以王侯禮待之。
千燈之下,帝王俊美的面容灼灼生輝。
姬循雅聽得見,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但不論你在想什么,目光如有實質地舐過趙珩面容的每一處,現在,你最恨不得處之而后快,費盡心思而無濟于事的人,是我。
只有我。
姬循雅目光滾燙,奈何趙珩臉皮夠厚,他自若地和姬循雅接受著群臣朝賀,腦子里唯有一個念頭原來這就是被權臣把持朝政的感覺。
這感覺新奇,他第一次體會,也算理解了當年他娘攝政時,北澄少帝為何天天鬧著要自殺了。
呼聲如此三遍,群臣乃止。
群臣起身,這時才敢正大光明地抬頭去看為首兩人。
在看清后,眸光陡然發顫。
昭尚水德,故而服黑。
姬氏尚火,因此著紅。
皇帝著濃黑厚重的朝服,乃是大昭歷代帝王貫穿的朝服式樣,周身以滾金紋為飾,沉郁莊重,氣魄逼人,本該無一艷色,卻見其蒙眼藥綢用朱,綢面洋洋灑灑,極盡華麗地繡滿了鳳凰羽。
這是姬氏的圖騰
似血的猩紅刺得群臣眼睛都發疼。
姬循雅此舉,豈非赤裸裸的挑釁與羞辱嗎
皇帝不知群臣心中驚濤駭浪,他只心平氣和地心說,朕是不愿意自盡的。
“眾卿平身。”趙珩朗聲道。
眾臣起身。
皇帝偏頭,朝姬循雅露出一個粲然的微笑。
這是今夜,趙珩見到姬循雅后,露出的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他笑起來好看,此刻更毫無掩飾,恣意多情,叫人移不開眼。
如吮蜜糖。
他不愿意自殺,卻并不介意,殺了身邊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