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一直都是那個小師父啊。
這一刻,她不知是替他覺得委屈,還是為自己的無知無覺感到不安和后悔,她心口有些酸,有一種類似難過可又比難過更復雜的情緒,堵在心口。
而他在眼前,她又不想將這份心緒外放得太明顯,極力控制著讓自己看上去很正常。
“我想替爸爸謝謝你。”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想再接下去說時,他似乎剛回過神,接話道“會有機會的。”
裴河宴是想起了第一年,山神給他打電話。他特意委托山神的這件事,被老先生看的很重。
了盡是覺悟在南煙江里救回來的,這孩子之前走錯了路,也算是死過一回。山神老來得子,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幾乎束手無策。
他不知道了盡在外面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孩子被逼到絕路跳了江。
直到覺悟把孩子拉了回來,他才知道了盡這些年都經歷了些什么。他感激覺悟給了盡再生的機緣,也感謝梵音寺愿意給了盡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所以難得遇到他有事相求,老先生盡心盡力,生怕做得不夠。
他時常關照了致生的墓塋,自然對經常去墓園的了了也有印象。
知道她是他故人的女兒,所以格外看顧。只是這些,了了不知道而已。
有一次,她待得太晚,山中大雨,他憂心忡忡給裴河宴打了電話。彼時,他已經在優曇,這里的天空也在下雨。
鋼筋龍骨的框架外,是暗沉到猶如黑夜的傍晚。
天際隱隱有雷聲響動,原本細綢的雨勢變大,真如一張細密的網,網羅住了此間的天地。
他既無能為力,也無法為她做些什么,只讓山神給她拿了把傘,如果天色太晚,就麻煩老先生送她下山。
掛了電話的半小時后,山神特意給他報了個平安“那姑娘被她的朋友接走了,我準備的傘啊雨衣啊都沒用上。不過我瞧她淋了不少雨,不及時驅寒,估計要大病一場。”
裴河宴很久沒見過了了,對她的近況也是一無所知。只是山神提到朋友,他就想起了樓峋。
這和他當初預想的一樣。
她在絢爛多彩的世界里充滿生機的生活著,身邊會有二三好友,雖失去了至親,可不受桎梏的日子,自由自在。
按正常軌跡,她會順利的畢業,按部就班的工作。然后戀愛,結婚,生子,安安穩穩的品嘗著這人生的喜樂百味。
而樓峋出現的時機,剛好在她預設的人生軌道之中。
裴河宴幾乎,已經看見了她的未來。
他握著手機,看著法界外的雨,沉默著,不知該怎么結束這通電話。
從天際斬落的那道驚雷如墜入塵世的游龍,撕裂結界般,叱咤而下,將他倒映在落地窗上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
他驚懼于自己的臉上竟會出現類似于不舍和摧毀的欲念,指腹用力之下,他腕間紫檀念珠的線繩崩裂,念珠珠珠落地,砸落在地面上,似一場雨一般,紛亂濺出,散落各處。
山神還不知他那端發生了什么,仍絮絮說道“她每回來每回哭,一年多了。”
“她會不哭的。”總有一天。
掛斷電話后,他蹲下身,將崩落的念珠,一顆顆撿回手心。
就如同在整理自己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