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彈的是肖邦著名的降d大調圓舞曲o64no1,又名“小狗圓舞曲”。
小姑娘的金毛小狗在踏板邊歡快地打轉,鄉紳一家和賓客眾人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鄉村樂師們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鍵盤上范寧的手指,生怕錯過一點點細節。
如此精巧熱情的旋律,如此優雅絢麗的和聲,如此高水準的創作和演奏,恐怕只有在大城市的那些貴族音樂沙龍上才能出現吧
中段的速度稍有舒緩,旋律細膩又甜美,然后就是首段快速樂句的反復,快速的音流從高到低趟過后,范寧的手指輕巧地從鍵盤上提起,把所有的聲音一瞬間收得干干凈凈,然后轉頭,微笑看著旁邊瞪著眼睛的可愛小姑娘。
不到兩分鐘的演奏結束后,他在快要掀翻房頂的掌聲中落座退場,接下來樂師們用管樂吹奏了一些邁耶爾交響曲片段,再為眾人演唱了幾首卡休尼契早期的康塔塔。
這里的舞會風格也和大城市有一定差異,更清新明快、更熱烈奔放、鄉土氣息更濃郁,范寧始終認真地在座位上欣賞,并禮貌地同上前打招呼的紳士淑女們碰杯抿酒。
接近尾聲時,幾位鄉村樂師又圍了上來,一位相對較懂五線譜的樂師把自己記錄的譜紙遞了過去,請求范寧校對和補全。
他是威廉紳士兩個小女兒的家庭鋼琴教師,上次范寧給兩位小姑娘演示旋律奏法和分句的呼吸處理時,他也在旁邊以學生的姿態旁聽。
“調性找得蠻準就是幾乎只寫了右手,不過很多縮略的提示符號還蠻接地氣的。”范寧心中暗自閃過這番評價,他拿過筆,用了十多分鐘,校對了右手的旋律,然后補齊了左手的伴奏和弦。
這個樂師接過后道謝,他不知道范寧名字,但慎重地在曲譜右上方寫上了“來自湖邊小屋的作曲家先生,新歷913年3月16日。”
“請教您一個問題。”范寧說道。
“不敢不敢,您請說。”
“他們的這種快慢速度交替的舞曲叫什么名字有更多的素材嗎”
“先生這叫做利安德勒,您對這個也感興趣說實話,城里面高貴的音樂家一般看不起這些鄉下的素材,也不太愿意搭理我們,不過您要的話,我可以給您寫出一些常見的調子。”
范寧很嚴肅地說道“音樂的布局、發展和邏輯手法有高低之分,但啟示和素材沒有,它們要么來自于至高的天穹,要么來自于我們腳下的大地。”
鄉村樂師似懂非懂“它們有快慢兩種節拍,在伊格士北方的這一帶鄉村流行了兩百多年,現在反倒是少了,很多年輕一輩覺得其起始速度過于奔放,他們更愿意追隨大城市里優雅的圓舞曲。”
“是嗎”范寧眼神中露出思索之色,“我覺得現今流行于沙龍的圓舞曲,倒像是從利安德勒的慢速分支演變過來的,當然,他們將速度提到了適中的程度,更加優雅輕盈”
嗯,這一定具有某種同源性,都是三拍子,不過利安德勒往往將每一拍分成了兩個八分音符,甚至把首拍拆成了三連音,這不僅顯得熱烈奔放,甚至按前世的話來說,還有些帶感和魔性
他接過寫有“利安德勒”體裁素材的紙張,看了一眼上面的數行簡譜,道謝后收好。
“鋼琴家先生,您什么時候還會來給我們上課呢”散會時,一位小姑娘又跑到范寧跟前,然后喊著自己父親,“爸爸,您應該拿出更多的酬勞給鋼琴家先生。”
“我愿意,不過更重要的是先生的時間。”威廉紳士哈哈一笑,然后親自將范寧送出門,又邀請他明天一早過來吃茶。
深夜,范寧跨進旅店的大門,他的眼神又落在了那副木刻版畫獵人的葬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