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道“果然各人生各種,你看那裴繼安,裴家都落魄成什么樣了,有那裴七郎前車為鑒,裴家一門科考之路全斷,他竟是也能由吏轉官,另摸出一條道來。”
“話雖如此,得個小官容易,將來等品職上去,若是通了天,未必是個好下場”
裴家十代為官入仕,有名有姓的人事跡眾多,此時屋子里全是讀書人,個個都自書上見過,曉得這一門的事跡數上三天都數不完,卻不想偌大一個世家大族,最后落得如此下場,一同唏噓了許久。
有人便道“怨不得方才見那裴繼安,一表人才,難得的是并無半分傲氣,那傅令明與之相比,才真個是叫做高下立判”
“世家還分真世家與假世家,傅家不過這三四十年起來的,一股子暴發氣,同那百年氏族如何能比聽聞越是底蘊深厚的,為人越是謙和,處高處不驕,落低處不餒,正所謂大家也”
世上有一句話,叫做踩低捧高,可有時候這話又要倒轉過來,叫做踩高捧低。
那高者如果與自己并無干系,又得了許多好處,難免遭人眼紅,尋常人見了,樣樣都要挑出不好來,說他這個囂張、那個狂妄,可低者正因低,左右觸及不到自家利益,同情一番,還能顯出自己憐憫之心來,正是惠而不費。
此時傅令明同裴繼安正是一高與一低。
傅家正在勢頭上,一來就又插隊,那傅令明雖然并無什么盛氣凌人的姿態,可在旁人看來,自然還是不悅,而裴家落難,裴繼安方才又禮貌非常地進來問好,多少叫人生出好感來。
眾人其實不過道聽途說,此時倒是真情實感地在此亂夸了裴繼安一通,又貶低傅令明一回,談了一回天,有人便提了個話頭,道“郭保吉去翔慶,自是為了西邊戰事,只他怎么只給下頭人薦官卻不見他那兒子蹤影”
“哪里不見,聽聞有個長子一樣是得了蔭庇的,好似今次是轉官回京,去了學士院。”
聽得“學士院”三個字,是個人都生出不解來。
“去學士院做什么郭家又不是科舉出身的,他家好像沒有兒子得中進士,當真想要給兒子鋪路,應當要帶去西邊才是,便是不帶去西邊,也該幫著挪個好差遣,學士院里除了修書賣紙,還能得什么好處”
“不是我看不起郭家的,打仗他那一支自然是厲害,拿筆卻不行了,學士院里頭便不是一甲出身,多也是二甲前列,他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去湊什么熱鬧更何況郭家人在政事堂又說不上話,去得再久,也只能熬資歷,難道要在學士院里頭抄書抄到老”
有人就故作神秘地道“我好似聽得有人說過郭家那個長子的事情,像是郭保吉怕他惹事,強要壓著,只好安排去學士院,抄書總不至于會抄出什么罪過來罷”
“幾歲的人了,還怕他惹事你莫不是在此處久坐坐傻了罷”
“你曉得什么傳言是個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當日宣縣修圩田堤壩,他那老子要去籌錢,給他去催管下頭縣鎮事,誰料得竟是同外頭人站在一處,回來對付自家做爹的了,我有個識得的同鄉正好去那建平縣中巡視,從頭看到尾,回來同我笑了半日,只說虎父犬子也不過如此了”
此人便將從前郭安南事說了一遍,其中添油加醋,將他描繪成一個人傻偏又固執己見,聽不得旁人諍言的蠢材,上被建平知縣支使得團團轉,下給衙門里頭的吏員哄,活脫脫傻豬一頭。
眾人嘲諷一番,有人便道“如此看來,那郭保吉有這樣一個兒子,郭家堪憂,只不曉得后頭還有無靠得住的”
“還是會投胎的好,若是給旁人這樣的出身,有郭保吉這樣的爹,怕是早已闖出個名堂來,只可惜了郭家這許多助益”
“嘖,你這旁人說的是哪個旁人,怕不是想自己去報人的腿認爹改姓郭罷”
一群人嘴巴閑著沒事干,在此處指點江山,正在興頭上,卻聽“吱呀”一聲,木門被從外推開,兩人站在外頭,一個面黑人矮,另一個卻是面白人俊,后頭那一人十分眼熟乃是早前由此路過,已經進去里頭的傅令明。
背后說人壞話,不想被正主逮了個正著。
屋中頓時鴉鵲無聲,一個都不敢抬頭行,也不知道那傅令明甚時來的,聽了多少話,又有無聽得被笑話是本人德不配位等語。
然則他們覺得甚是尷尬,外頭的傅令明也無奈極了,只做什么都沒見得的樣子,連忙拉著那黑面矮個、身著綠袍的人往后走,口中道“郭兄找錯地方了,此處才是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