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廣白說“皇上不興見我。”
兩個人靜了片刻,對此中緣由心知肚明。陸廣白倒也不怨,側頭看了看蕭馳野,說“皇上賞你了”
蕭馳野拎著韁繩,道“圈著我呢。”
陸廣白伸手拍了把蕭馳野的肩背,說“這哪是圈著你,這是圈著你大哥和你爹。”
蕭馳野聽了會兒馬蹄,才說“皇上提起我大嫂,我當時冷汗都要出來了。”
陸廣白和蕭既明一起笑起來,陸廣白問“王爺和亦梔還好”
蕭既明頷首。他的大氅擁著朝服,褪去了鎧甲,反倒沒有蕭馳野的那股年輕悍勁,卻無端讓人移不開眼。他說“都好,爹還惦記著老將軍的腿傷,這次特地喚我帶了慣用的膏藥來。亦梔也好,就是自打有了身孕,甚是思念你們。信寫了許多,我也帶來了。待會兒去了府里,便能見著了。”
陸廣白頗為局促地勒了勒韁繩,說“家里都是武夫,也沒個娘嫂能去陪她。離北入冬甚寒,我從邊郡帶兵出來,聽了這消息,一路都在擔心。”
“是啊。”蕭馳野也側頭,說,“茨州那般兇險,大哥身陷囹圄,讓我不要寫信回家,怕的就是大嫂焦心。這場仗打得遽然,離家時,大哥和大嫂才知道有了身孕。”
蕭既明素來克制,此時只說“爹此次坐鎮家中,便是要護著亦梔。莫擔心,年后我歸了家,哪也不去。”
陸廣白嘆道“近年離北處于風尖浪口,每逢出兵,都要三思。這次只恨沈衛畏縮不戰,留得了這樣的爛攤子。我兵過茶石天坑,那血水都漫過了馬蹄。他死罪難逃,先行自焚,可這事委實蹊蹺。既明,你擒了他兒子入都,可看出什么來了”
蕭既明在風中攏氅,說“沈衛向來看重嫡庶之分,此子庶出第八,母家又無憑靠,棄于端州養著,不知內情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皇上如此執著,其中未嘗沒有緣故。”
蕭馳野套上了頭盔,說“眾怒難消。皇上將中博六州守備兵權親自交給了沈衛,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總也要殺個人以證公允。”
然而這大周御龍主權的卻不是他,而是垂簾聽政的太后。如今局勢膠著,都盯著沈澤川這條命。他若是能認罪死了便皆大歡喜,若是不死,便注定成為肉中刺。離北蕭氏現下榮華登頂,連啟東總帥戚家都要避退三尺。蕭既明先為四大名將中的“鐵馬冰河”,又是啟東邊郡陸廣白的妹婿,深究起來,他既能調動離北鐵騎,又能憑著妻家調遣邊郡守備軍,讓這闃都不得不防。
“太后執意留他一命。”陸廣白薄唇緊抿,“沖的就是來日,要養出個既能名正言順收復中博,又能俯首聽命的豺狗。到時候在內強勁后權,在外牽制離北,便是個心腹大患。既明,此子留不得”
街道上狂風夾雪,刮著頰面如同刀削。三人皆未開口,這漫長的寂靜中,一直沉默在后的朝暉打馬前行。
“公子先前踹了他一腳,八分力,正準心口。我見他氣已薄弱,倒地時舊傷出血。”朝暉思索著,“卻沒有當即斃命。”
蕭馳野拎著馬鞭,說“受審多日,又經廷杖,本就是吊著一口氣,那一腳是往黃泉路上踹。今夜之后他若不死,我認他命硬。”
朝暉卻皺了眉,說“他身形瘦弱,一路上風寒未退,按道理早該氣絕。然而他殘喘至今,這其中必有古怪。世子”
蕭既明側眸掃過他們,兩人閉口不再言語。他在烈風中眺向前路,靜了半刻,才說“活與不活,皆是命數。”
強風猛嘯,兩側檐下的鐵馬叮當碰撞。雪中殺氣頓時云散,蕭既明端居馬上,鎮定從容地打馬前驅。
朝暉在馬上俯首躬身,策馬追了上去。
蕭馳野頭盔下的神色不清,陸廣白捶了他肩頭一下,說“到底是你大哥。”
蕭馳野似是笑了笑,呢喃著“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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