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昌年輕時混在市井,他是賤籍出身,不會別的手藝,也沒上過學,想混口飯吃,費了好大的力氣入伍。那會兒齊惠連推行的黃冊入籍才到茨州,尹昌趕著最后的漏洞進了守備軍,一待就是三十年。他在守備軍里混日子,雖然不識字,卻把地勢摸得爛熟,就像他跟費盛吹噓的那樣,只要在中博,他閉著眼都不會走錯,尋常土匪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尹昌不想提妻兒,因為他們都是咸德年餓死的,那是尹昌酗酒的開端。他回顧自己的過去,認為自己就像腳下的泥,這輩子都沒出息過。
“你跟著府君,有前途,比我出息多了。”尹昌看著腳下的路,“小盛,人這輩子要走得踏踏實實,光往上看是不成的。你比我清楚,越是英明神武的主子越不好伺候,府君跟前糊弄不得,有點心思瞞不過去。你這脾性,府君不知道嗎不照樣把你擱在身邊用起來了嗎那是因為你有才啊。你盯著喬天涯,盯著霍凌云,可他們都跟你不同路子,你是聰明的傻小子,別為著這點東西跟他們慪氣,壞了跟府君的情誼,耽誤以后的前程。”
費盛聽到這里,更委屈了。他走在前邊,抹了把臉。
費盛的爹就是費氏的偏房庶子,到了費盛,連本家赫連侯的邊都摸不著。他爹還好賭,要不是死得早,錦衣衛僉事這個職位多半也保不住。費盛跟過很多人,當初為了跟赫連侯攀上關系,成日在小侯爺費適面前抬轎子,后來跟著韓丞,被當作兒子似的呼來喝去。
他不是君子,他什么都不是,他就是想熬出頭。
老頭說“你看不上霍凌云,可我聽說他也是好出身,爹是打土匪的,活著不容易,別老是跟人家過不去。”
費盛說“他搶你戰功”
“給他唄,”尹昌走在費盛后邊,在費盛不知道的時候抬頭看著費盛的背部,過了許久,才說,“我還能活幾年拿著也沒用。”
費盛還年輕,身量高大,體格強健。
尹昌不知不覺地停下了,他似乎只能走到這里,即便不服老也追不上年輕后輩的腳步,往前是另一個世界。他看著費盛沿著這條路繼續向前,看了半晌。
“小盛,老頭沒出息,這輩子連兒子也沒養活,可是你信我,我看你得活到一百歲,功成身退呢你往前走,”尹昌停頓片刻,忽然喊起來,“你往前走啊”
費盛回頭看尹昌,覺得老頭的目光很陌生。他這輩子沒有被父親注視過,所以不懂這目光背后的期望。但是他停下腳步,說“你也走啊。”
尹昌莫名笑起來,他捋起亂掉的白發,露出滄桑的臉,說“我老咯。”
錦衣衛到底沒鬧起來,費盛即便不痛快也知道分寸,翌日給沈澤川端藥時,聽見沈澤川問“吃酒了”
費盛看府君還在批案務,沒抬頭看自己,像是隨口一問。他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沈澤川的意思,只能如實答道“昨晚喝了點。”
沈澤川順手把批完的案務遞給費盛,說“自個兒去辦差院交罰俸。”
昨天不是費盛輪值,他摸不著頭腦,接過案務謹慎地“昨個兒不是”
“招募的事情不是叫你辦嗎”沈澤川終于抬眸看向費盛,“花名冊還沒呈過來,這差事沒完。”
費盛先是一愣,接著大喜。他握著案務,“砰”地跪下去,說“主子英明,這事我馬上辦妥”
錦衣騎指揮使給了喬天涯,費盛原以為他先前的差事也要轉交喬天涯接手,這是審核招募的要務,在新建的輕騎里分量很足,怎料還在自己身上。
沈澤川稍稍活動著脖頸,瞟向窗口。臨近三月的端州連日晴天,庭院內的雪化得差不多了,薄光透過窗紙,映在他的右耳,在頸間晃出些許絢麗卻微小的光芒。
蕭馳野正站在庭院內,從骨津那里收到了闃都的新消息。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