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城糧倉是空的,不論戶部復查的丹城余糧有多少,”花香漪還攥著裙子,望著戚竹音,“皆是障眼法。”
戚竹音把接住的簪子還給花香漪,看向戚尾。
戚尾即刻退后,轉身疾步出院,喚人把消息呈報給梁漼山。
此刻天已接近丑時三刻,等到寅時二刻各位堂上官就要準備到宮門外候著,卯時準時入宮早朝,時間緊迫,無人敢耽擱。
潘藺在薛修卓說完那句話后就徹底陷入沉默,他是飽讀詩書之輩,沒有辦法直視薛修卓的眼眸。他凝視著屋頂,看到梁上經年失修的陳舊痕跡,那些沒有被新漆遮蓋的部位裸露在外,爬滿了細密的蟲眼,爛得一塌糊涂。
潘藺坐在這里,卻感受到了風。他默數著那些蟲眼,在那寂靜中用鈍刀殺了自己。他明白薛修卓的神情可能只是偽裝,然而他也明白薛修卓說的話都是實話。他待在牢房里的這些日子,沉默并非全是為了回避。
“我問你,”潘藺遲鈍地轉過頭,終于肯正視薛修卓,他說,“你為何要殺元琢”
薛修卓靠在椅背,同樣直視著潘藺。
“你想要匡扶李氏,海閣老也想要匡扶李氏,你們一起扶持了天琛帝,換掉了花思謙,”潘藺把戴著鐐銬的手挪到了桌面上,“但是你又為儲君殺掉了天琛帝薛延清,你隱藏在潮浪里,我根本分辨不清你究竟是忠賢還是奸佞。”
潘藺需要一個回答,薛修卓可以在這個問題洗掉自己不為君子所容納的那部分,他只要給潘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今夜就能大獲全勝。
但是薛修卓說“我殺姚元琢,是因為他該殺。”
他因為熬夜而顯得沒有那么端正,坐在對面,甚至肯松開緊扣的官袍。
“世家總以為這個朝堂還是他們的天下,然而早在永宜年最后那段時光,他們就已經失去了對這輛馬車的控制。你看看你父親,如果世家足夠強悍,那么他何必在世家和寒門的夾擊下首鼠兩端咸德年中博兵敗案讓我明白了一件事,”薛修卓抬起手指,指向地面,“世家在滲透大周的同時也在被別人滲透,花思謙以為他能玩得過東邊的阿木爾,可是事實上他只不過是阿木爾窺伺大周時套住的豺狗。最可笑的是,花思謙到死都認為自己才是牽住鏈子的人。”
“老師和我看著離北王崛起,鐵騎在東北成為了驍勇之師,可是他們并不為李氏所用,他們姓蕭。不論蕭方旭和蕭既明有多忠心,離北鐵騎都不再接受來自闃都的將領,他們把自己稱為狼群,還把自己稱為鐵壁。沒錯,他們確實是鐵壁,但他們在擋住邊沙騎兵的同時也擋住了闃都。如果不是太后亂政,光誠帝早在永宜年后期就會讓離北鐵騎瓦解,他們還叫落霞騎兵的時候才是真正隸屬于李氏的軍隊。蕭方旭不明白嗎但他仍然不肯交出兵權,他相信自己,他或許沒有錯,可他控制不了逐漸固化的鐵騎。”
“有很多人詬病闃都多疑,但誰能確保這樣龐大且強悍的軍隊永遠有位清醒的統帥就連蕭方旭自己都深知不行。坐在這里需要的不是口頭承諾和私情信賴,而是實打實的權衡牽制。蕭方旭早就明白自己要對闃都交出一個兒子,老師為了顧及離北的情誼和顏面,尋找著合適的機會,然而在老師還沒有行動前,花思謙就為填補空虧把中博六州讓給了阿木爾,導致蕭馳野入都的原因成為了闃都和離北的心病。”
“你明白了么這水里有來自大漠的蝎子,阿木爾靠著他們撥動著局勢,讓大周腐爛生臭,世家卻對此裝聾作啞。我和老師歷經千辛萬苦扶持李建恒登基,期望李建恒能夠清理朝堂,但他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姚元琢的聲望已然累積到了可怖的地方,卻永遠不能為闃都所用,我不殺他,他就勢必會為他人所用。你們為了所謂的大義留下姚元琢,你現在就可以看到天下名士潮涌向中博,他正在為沈澤川出謀劃策。”
薛修卓停頓許久,沒表情地說“我既不是忠賢也不是奸佞。”
他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啟蒙時受著昌宗先生的教導,以為自己能夠做個君子。他在過去數年里推崇齊惠連,甚至跟齊惠連有過交流,他以為齊惠連能夠明白他的抱負,但是齊惠連拒絕了。他尊敬海良宜,甘愿為海良宜驅使,直到今天,他仍舊要把海良宜稱為老師,但是海良宜堅信著李建恒能夠在自己的教引下成為皇帝薛修卓等不了了,他要位能夠開辟混沌的君主,如果沒有,他只能力博。
他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辯解,他情愿為自己做過的一切付出成倍的代價。他只有一條命,他把這條命賭在了大周的黃昏,不論黑夜過后究竟是不是他期望的黎明,他都愿意拼命。
這是大周和他最后的機會。
潘藺抬起雙手,在桌前罩住了自己的臉,過了許久,說“我任職戶部侍郎的時候就知道魏懷古在做假賬,也知道丹城田稅有問題。”他露出眼睛,帶著細微的皺紋,“但我叫潘藺,我只能”